“扶苏觉得谁是最合适的?”嬴政心中有了人选, 却偏要问扶苏,“说吧。”
“依谨所言,岭南军中大将无可信的话……”扶苏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嬴政打断了。
“扶苏,你就如此相信尚谨,他说他们不可信,你就不信他们了?”嬴政抬眸观察着扶苏的神情, “若有一天,尚谨毫无凭据说一个武将要谋反,你也信?”
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对于帝王来说并非好事。
“他不会这么做。”扶苏坚定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甚至反问嬴政, “阿父觉得他可能这么做吗?如果阿父不信他,就不会这么问我了。”
“是啊, 他不会。”嬴政自然不会怀疑尚谨的忠诚,他只是想知道扶苏对尚谨的态度, 这也是一种考察。
“可他会犯错,他犯错的时候你要跟着他犯错吗?”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 如果跟赵王迁一样, 近臣说什么就信什么, 那才是最危险的。
“他同我说过一个道理,兼听则明, 偏听则暗,信他是我自己的选择。”扶苏只是摇头,他又不是分不清对错是非的傻子,“若我发现他错了, 我会劝他帮他提醒他;若我没发现他有错而与他一起犯错,我会同他一起承担错误的后果。”
“不错。”嬴政得知扶苏并非盲听盲信也就放心了,“继续说吧。”
“如今朝中秦将众多,若论领兵掌人,声名远播,王翦将军是最好的,可是王翦将军年迈,如今虽在朝中任职,却已不领兵了。”
何况阿父如今也不希望王翦将军战死沙场,更希望王翦能安度晚年。
“蒙恬将军在长城,一时间是赶不过来的,何况那边也离不开他。”
“李牧将军若是能去,想来百越便如囊中之物,只是他同蒙恬将军一样要守长城。”
“……”扶苏将朝中可担此责的武将一一说明,最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觉得,王贲将军或是李信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嬴政追问:“若选一人为主将,谁最合适?”
“若将两位将军一起派去,自然是王贲将军为主将。以前攻赵楚齐时,都是如此的,他们配合也更为默契。”
王贲和李信算是老同袍了,大多数时候李信都在王贲麾下,直到之前攻楚。这两位的实力绝对是够的。
“若是只派一位,王贲将军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希望是李信将军。李信将军在攻赵燕楚齐中也是身经百战了,他年轻,又有实干,而且很擅长轻兵追击。”
言下之意,有能力,又年轻,未来可期,能成为大秦未来的支柱。
巧的是,李信此次确实跟着嬴政到了临沂。
“不选王贲,还有别的缘由吗?”
“有,带着我的私心,是王离,他也在岭南军中。”
王离在军中的根基说稳很稳,三代为将,声名显赫,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说不稳也不稳,王离的处境与扶苏有些相似,大秦最注重本人的军功,王离尚未立功便继承了王翦的爵位,不知军队中多少人盯着他,又有多少人像屠雎那样瞧不起他,直到这次攻打百越才好些。
王离如果不能立下更大的军功,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祖辈父辈的阴影之中。
扶苏没有明说,嬴政也看透他内心所想,感叹道:“到底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想的也一样。”
尚谨虽未明说,却也说了会与王离一起稳住局面。
扶苏选李信而不是王贲,也是为王离着想的。
“那么你呢?”嬴政看似不经意地一问。
“阿父?”扶苏抬起头,有些疑惑,却又不由得警觉起来。
“在你眼中,朕可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这一个问题震得扶苏不得言语,与嬴政对视一眼,他才回答道:“阿父从来不是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的巨石,而是给予我庇护的高山。我从未想过阿父是需要我逾越的。”
嬴政心中百味杂陈,平心而论,比起愚忠,他更欣赏有野心的人。或许其他的君主会恐惧厌恶野心家,他却从不害怕。
好比尚谨,或许尚谨不是那种能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尚谨同样有野心,甚至想过改变秦制。换个人坐在他的位子上,说不定真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他不希望尚谨去改变秦制,却也很喜欢尚谨的大胆,自然,更喜欢尚谨的才能。
再比如李斯,甚至于赵高。他起初不知道尚谨厌恶赵高什么,后来想明白,大约是野心。
但是尚谨会亲近李斯,因为李斯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而赵高很会伪装,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尚谨是怎么做到见赵高第一眼就发现的。
扶苏是他在诸子倾注心血最多的那一个,也是最有才能的那一个。可他最不满意的一点是,扶苏没有足够的野心。
即使他没有动立太子的心思,也会想:没有野心,如何能治理好大秦?
历来君主因为猜忌或厌恶杀子的不少,他同样不喜分权,可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担心自己的孩子没有野心。
连胡亥那样不成器的人,拜赵高为师之后,都难掩内心的渴望。其他公子的明争暗斗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激烈。
可偏偏扶苏不一样,扶苏似乎不懂得“争”,无论是争他的关注,还是争朝中的权力,扶苏都很少去做。
这次不论是扶苏自己想来,还是尚谨假称,他都会同意的。
他是矛盾的,既不想立一个太子分去自己的权力,也不想扶苏连当太子的野心都没有。
扶苏方才的回答,他确实心有触动,谁会不喜欢真情呢?可他又有所不满,但如果扶苏真的说想逾越,他也会动怒。
这种问题,无论如何回答都是错,也是他不会立太子的原因之一。
扶苏垂眸看着自己身上佩戴的玉,思绪越发烦乱。
他说的是假话,也是真话。
他年幼丧母,和其他公子不一样,他只有阿父,幸运的是阿父待他极好。阿父是他心中的一座高山,庇护着他长大。
可阿父也是他心中的一道阴影,他似乎被钳制住了。
尚谨喊他去游玩时,他第一反应是会不会让阿父失望。
他在朝堂上万目睽睽,他曾经视为亲人的弟弟们,很多都等着他犯错,他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后果。
他为此苦思良久,直到尚谨告诉他:
“你只要做好大公子就好了。”
*
“公子,在为陛下的事情苦恼吗?”尚谨看扶苏盯着一张纸看了半天了。
扶苏的手按着的那一页写的是赵武灵王与赵惠文王的故事,这场父子之间的悲剧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他倒是不担心阿父会把他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和阿父爆发这样的矛盾,只是却不得不思虑,身为长子,到底要怎么做。
“嗯,我到底该如何做?”
“公子,只要做好大公子就好了。”尚谨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一句话,将纸覆盖在扶苏那张纸上。
扶苏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是《中庸》里的名言。
“只要做好大公子就好了。”扶苏咀嚼着这句话。
“是啊,公子想要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陛下喜爱的样子吗?”尚谨不觉得刻意逢迎的儿子真的能让祖龙欣赏,“如今的公子,陛下已经很喜欢了。”
“其实从陛下的近臣里,是可以看出陛下更喜欢什么样的人才的。”
祖龙这些近臣各有特点,概括起来总有相似之处。
“要么彻彻底底臣服于大秦,永远也不可能背叛;要么富有野心又有与之相匹配的才能,只有陛下才能掌控得了。”
“可你不是臣子,你们是君臣,也是父子。你不能完全把自己当做臣子,那会让你们生分,也不能完全把自己当成儿子,那会让你逾矩。”
向来太子都是比皇帝难当的,何况扶苏如今只是太子的最有力人选。
“你完完全全臣服,陛下会对你欣慰又失望。你野心太重,陛下会对你欣赏又猜疑。”
“中庸,更是行不通的。”
那个度实在太难把握,谁也不知道祖龙心里的度量衡上刻着到哪一步会被厌弃。
“那谨呢?”扶苏觉得尚谨不属于以上两种人。
“我?是异类吧?”尚谨毫不顾忌地剖析了自己,“我是陛下的臣子,可陛下知道,我也是你的臣子。”
扶苏心中一惊,他可不是皇帝,怎么能说是他的臣子?
“如今朝中各重臣,只有一派,那就是陛下,无论关系如何,都是忠于陛下的。而我是独立出来的……”
他本就是异类,他和祖龙都清楚这一点。
“我有野心,但只要有一点不对的苗头,这种野心随时可以收回来,我也不会为了野心做出格的事情。至于掌控,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不是昏君,我就不会造反。”
他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效忠于一个皇帝,如果祖龙真是以前那种被抹黑的形象的皇帝,那他估计会产生让扶苏早点上位的想法。
比如什么并非正统,什么强抢民女,什么杀人为乐……总之完全是负面形象。
还好祖龙不是这种人。他要真是这种皇帝,那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喜欢他的人了。
“而忠诚……我忠于的不是陛下,是大秦,不是大秦,是黔首,我支持的,也是你。”
虽说他的重点总是偏到百姓那里,系统的任务决定了他的一切行动最终都要有利于大秦和扶苏。
其实这不能算是忠诚,他可以忠于国家,但不会忠于一个皇帝,不过他是全力支持着扶苏的。,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