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扶苏走到尚谨面前, 将袖中的纸递还。
他已与李斯商定未来奏书的种类划分,今日来章台宫是说明此事的。
李斯忙于驰道之事,由他一人独自上书陈明。
得了阿父的夸赞, 他喜不自胜,出了大殿, 见到尚谨, 自然更开心。
“公子。”尚谨听到声音才抬起头, 扬唇一笑。
他正在试图压缩造纸的时间门,手中的竹简上画满了扶苏看不懂的字。
“此物当真好用,叫什么?”
“纸。”
“纸?”扶苏略微一想, 便明白了尚谨为何取这个名字, “你想让这东西造福天下人,可我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纸恐怕会被官府掌控,对吧?”尚谨将手中的竹简存放好,又取出一张新纸递给扶苏。
“嗯,就好像金矿, 官府一旦知道, 绝不会让黔首继续开采。”扶苏眼睛一亮, 将纸收起来。
在扶苏看来, 纸的出现可比一座矿要珍贵多了。
“不会的, 我已经传出去了,钻研造纸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 我用了一百多名工匠。”尚谨摇摇头, “他们现在大都已经离开咸阳,只有我的亲信还留在这里。”
“就算真有人要抓,也抓不到的。”
当领土扩大, 实际控制力自然会有所下降,秦对于基层的掌控力并不算好。
“在纸被我进献后,民间门会逐渐传播开来,原本也不是太复杂的工艺。我不允许任何人,将纸据为己有,它属于所有人。”
看出他的坚定,扶苏虽明白,却也忍不住劝说:“可你也该顾着自己的安危。”
“你知道的,如今的我……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之远见了。”
如果他不需要任何功绩,他大可以让纸先在民间门流传,但他确实需要功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公子,若有一日,我……”
“不会有那一日,我们约定过,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扶苏知道他后面的话不会是自己爱听的,打断了他的言语,“谨,即使很多无法认同,我也将大秦所有的律法记于心中,阿父如今对我赞赏有加。你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事,这个梦终有一日会实现的,你信我。”
其实他知道,尚谨远比他想得更多,这其中也有他无法认同的,但扶苏信任尚谨,尚谨不会做不利于秦的事。
“我信你。”
*
“谨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朕有三四日未曾见过你了。”
其他议郎恨不得天天到嬴政面前晃悠,展示自己的才能,倒是尚谨这个中议郎,有好几日没主动来过了。
“谨恐陛下因前事不喜,故而不敢多见陛下。”尚谨很快带过了自己不来的原因,“谨有一物,献与陛下,望陛下用之,泽被大秦。”
一旁的蒙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巧不巧,那一日他也在一边,能感受到陛下说出那句话之后尚谨那一瞬的凝滞,估计是把人给吓着了。
他等着哪一日陛下跟当初找王翦老将军一样去安抚尚谨,又能围观陛下道歉,真的很难得。
这可是连他这种从小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都不多见的场景,到时候一定要写信告知兄长,让他也乐一乐。
“呈上来。”
蒙毅将纸接过,感受着手中之物轻飘飘的重量,心中讶异,虽说不太确定是做什么的,但是他知道此物不凡。
嬴政将纸铺在案上,无师自通一般猜到此物可用于书写。
“此物名为纸。”尚谨开始介绍造纸术。
“纸,为缣帛。”
“终有一日,纸,絮一苫也。臣之纸类缣帛,故而取‘纸’字为名。”
“书文字,古用龟甲兽骨,今用竹简缣帛。比之甲骨,竹简更优;比之竹简,缣帛更优。然缣帛价贵不易得,纵使陛下,也不会以缣帛为日常文书之用,遑论官吏与黔首。
“臣观陛下日日辛劳,所阅竹简积累成山,于是召集百余名工匠,以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成纸。”
“树肤、麻头、敝布、鱼网?”即使是嬴政,也无法想象手中的纸是以这些东西做成的,“如何制得?”
“沤浸臣先前说的那些树皮一类,切割捶捣以得纸浆,注水以得浆液,以篾席捞浆,得片状纸,再将其晾晒为干纸,揭下即为纸。”
“臣可带工匠亲自演示,只是耗时久些,一切完备,人员充足,大约需要十日。陛下日理万机,可派少府监督,得空之时往观之。”
不过章邯现在好像还在骊山监督皇陵修建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召回来。
“工艺算不得复杂,只要学会了,有器具,天下人都能用到。”
“十日……”嬴政觉得若是能再短几日就好了。
“回陛下,如今工艺初成,耗时十日已经是臣加以改进的结果。将来不断改进,自然会越来越快,自然,也可能越来越慢。”
尚谨颇有些无奈,他就知道祖龙在有些事上太急了,皇陵驰道长城,如今连造纸都急起来了。
“心急又如何能造好纸呢?越来越快,是工艺越发成熟。越来越慢,是成品越发精美。”
他真想把慢工出细活这个道理塞进祖龙的脑海里。
十日已经是极尽压缩加之他用了后世各种纸药实验的结果了。
“那么这百余名工匠?”嬴政思及此,若是耗费人力如此巨大……也无妨,徭役……
尚谨止住了嬴政的念头:“臣所用工匠,并非人人都得要领,多有半途废而归家者,现下只有鲁班后人三人在咸阳。”
言下之意,这些工匠或多或少都知道造纸术,而造纸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即刻召这三人进宫。”嬴政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纸是如何造出来的了。
“喏。”
*
“拜见陛下。”公输兄妹三人参拜行礼。
一时间门见到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官员,他们心里满是夹杂着怨恨的畏惧。
“章邯,带他们去,做得好自有赏赐。”嬴政见尚谨一直温和地望着公输兄妹,又开口道,“尚卿,便一同去。”
“喏。”章邯连夜赶回了咸阳,听说有新的纸,他惊奇不已。
到了专门为造纸空下来的场地,原本的器具和材料都已经从屈里运过来了。
“你们按平日里所为便好。”尚谨朝他们温柔地笑着安抚他们,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公输开作为长兄点点头,就当身边这些官员是平日里扔在一边的废料堆成了人形好了。
他们可不能因为这个受影响,如果这回没成,岂不是要尚公成了秦官里的笑话?
*
两日后,嬴政继续与能将他淹没的竹简为伴。
蒙毅不由得担忧,劝道:“陛下,休息片刻吧,你已看了半日了。”
他希望尚议郎的纸能早些传播开来,这样也对陛下龙体有益,日日看这些竹简实在伤身。
“去尚谨那边。”嬴政默了片刻,决定去看看造纸进展如何。
“喏。”
到了少府那边,公输柯正在搅拌纸浆,而姬绥姜则抱着一个陶罐往里面加一种浆液。
“这是在做何物?”嬴政问侍奉在侧的尚谨。
“纸药。”尚谨解释道,“纸药加入纸浆中可起分散之用,节制滤水之速,抄出外观更均匀的纸张。”
“臣今日所用纸药乃是以黄蜀葵梗叶做成,只是黄蜀葵多生于南山以南,需要运送。”
“若无黄蜀葵,槿也是可以的。”
其实杨桃藤和野葡萄都可以,但是无奈这两种还没传入中国。至于其他的纸药,他也不太清楚,还需要慢慢摸索。
嬴政一愣,险些将“槿”听成了“谨”。
“以槿之叶入药,亦可得其效。咸阳亦有槿。”
“朕未曾得见。”嬴政并未见过木槿是何等样貌,宫中虽种植鲜花,却也不会有木槿。
他也没那个闲心关注宫里摆了些什么花。
尚谨笑着解释:“这是自然,槿之花朝开暮落,寓意不好,不会有人将此花献于陛下,陛下也不会喜欢的。槿耐干燥贫瘠,好水湿又耐旱,尤其喜光,在哪都能好好生长。只不过于咸阳,却要保护它过冬时不被冻死。”
祖龙最忌讳死,这种薄命的花朵,即使祖龙不在意,也不能出现在咸阳宫。
[暮染烟岚:小谨你怎么对植物也这么了解?]
[绝望水论文:什么叫百科全书啊doge]
[独白:这就是君臣之间门说话的艺术吗?]
[卫长辞:拿花自比吗?幻视古代诗人哎!祖龙吃这一套吗?]
[ㄤㄆ:什么?这是在自比吗?他们在说这个?]
[山间门温客:呆滞.jpg]
[归巳:好的,原来只有我是傻白甜啊?]
[彼岸花开:真的有吗?完全看不出来啊?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笑笑:小谨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水墨翎:小谨是不是故意的无所谓,主要是这段话祖龙听了会不会觉得意有所指。]
[穆鸢:大家看祖龙的表情!]
“槿虽朝开暮落,臣却觉得实在坚韧,槿叶作为纸药很是不错。”尚谨提起木槿,眼中尽是喜爱,他原来的家中就种的有。
“将来造纸的工匠们会发现更多合适的纸药,也会不断改进制纸的工艺,说不定有一日能将竹也用于造纸也说不定,又或许有一日无需人力捶打也说不定……”
万一实现自动化呢?虽说估计也就能在梦里想想了,不过水力之类的还可以期待一下。
他小声叹息:“不过那些都与臣无关了。”
尚谨拿起一罐纸药,打开了盖子,准备给嬴政看看纸药原本的模样。
“为何?”那双丹凤眼微眯,紧盯着尚谨。
方才那些话,他越听越觉得,颇有意味。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