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多年习武的经验,纪行之迅速纵身跃开,左手一接,两指夹到了一枚毒镖,劲透指节。
就在此时,屋檐后飞下一个黑衣刺客,身法迅捷、衣襟带风。
迅疾之间,纪行之看到幽冷的月色下,黑衣刺客的身上闪出剑刃的寒光,直直地刺向了他。
虽事发突然,但纪行之并不怵他,扔出方才的毒镖,迅速用手中的剑身一挡。
当的一声,那刺客被这借力击退,后退了几步。
“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报上名来,饶你不死!”纪行之方练剑热身完,此时竟生出了打斗的兴致,欣长的身形立在昏昏的夜色里,冷笑道。
刺客方才在暗处行刺已然失败,现在刺杀又被他正面挡下,处于下风。
兵贵神速,何况刺杀。那刺客只想速战速决,正欲提剑再上,忽然感到身下一痛,才发觉方寸之间,那毒镖不知何时竟回旋而过,擦伤了他的左臂。
刺客心知那毒镖被自己涂了剧毒,现在急于疗伤,不再恋战,欲脱身而去。
但哪有那么如意,纪行之即刻越身向前,拦住他的去向,逼他与自己交手,来回过招了几十次,那刺客连连败退。
打斗间,纪行之玩腻了,只稍用两指夹着刺客长剑的剑身,指节运力,便将那剑折成了两半。
“没成想,我杀人无数。今日一时大意,将要死于你的手中!”
原来那刺客便是高邗所派出的刘弋。他自知命数已尽,活不成了,便执着那半柄残剑,欲自行了断。
谁料此时,左侧厢房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嬷嬷。她咳了两声,颤颤巍巍地问道:“行之?发生什么事了?”
“别过来!”
刘弋敏觉,将这老者当成自己绝处逢生的唯一指望,拼尽全力飞扑过去,欲截为人质。纪行之见大事不妙,亦跃身向前,试图阻止,谁知只扯住了刘弋的左臂,与他纠缠争斗。
刘弋被他缠得气急败坏,决心鱼死网破,奋力将那半柄残剑运力一击。那剑竟不偏不倚地生生插入了桑嬷嬷腹中。
见此,刘弋挑衅一笑,纪行之怒而杀之。
“嬷嬷!”扔下武器,纪行之连忙上前查看桑嬷嬷的伤势,却见她面露惧色,瞳孔大张,不多时便口吐鲜血,气绝身亡了。
纪行之气得捶地,暗自懊悔,恨自己没能有三头六臂。方才还想着明日给她寻医治病,谁知竟突然遭此大祸,悲恸万分。
刚才的激烈打斗,闹出了声响,只见右侧厢房里的灯火也亮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看到院子里躺着黑衣人的尸体,桑嬷嬷也倒在地上,鲜血淋漓,心里明白大事不好,十分震痛,顿时扑身上前,伏在桑嬷嬷身上哭泣不止。
“嬷嬷,嬷嬷”这女子哭得满面泪痕,忍不住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这女子原是桑嬷嬷的侄女,名叫绘兰。她自幼丧母,只有桑嬷嬷这一个亲人在世了,现下自然悲痛异常。纪行之看她泪眼莹莹,更是悲愧难当。
“公子,你快来看!”
正在二人悲伤之时,成双却已经走到刘弋的尸身面前,仔细检查了起来。
原来方才他取完酒回来,见纪行之与黑衣男子打斗,便悄悄躲在了暗处,直到黑衣人身死放出。
纪行之这才想起此人的身份尚未确认,遂掀开了刘弋的面纱,自是不相识的面容。
再搜身细瞧,他发现这刺客穿在里头的衬衣面料非比寻常,触手丝滑,针织细密。虽是里衣,但从做工裁剪来看,皆是上品,不像寻常之物。
左右翻来看去,才在不起眼之处,看到衬衣深处,绣着一枚小小的金色柳叶。成双在近旁瞧见,瞬间惊呼:“这!这是柳家的东西!”
“什么?”纪行之剑眉微蹙,他知道柳家做布料生意,却不知还有这种门道。
“柳姑娘身边的小红告诉我,他们家的布料、衣物、鞋子,凡是织造之物,皆会绣一枚柳叶方便辨认。一般成品是普通绿线所绣,再好些便用银线。这金线所绣……只有平阳侯府。”
纪行之想起那日高月所戴的帷帽上,确有一枚金色柳叶,便知此事是真的。
方才听这刺客的口音,知道他多半是北地凉州一代。放眼整个京城,除了高家,又有谁有实力和必要豢养凉州的高手呢?
也许是大受刺激,通常时候纪行之会更理智些,不会如此武断。此时,他如此急于下定论,大约也是心乱。
他想起高月那日突然造访,是那样的突兀和没有章法。他虽不知对方的真实用意,但眼下看来,绝没有那么简单。
“公子,你”成双见他心胸郁结,死死攥着那里衣,竟生生扯下了那半块绣着柳叶的布料。
纪行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时说话的声音突然冰冷了起来:“成双,你帮我办件事。”
李济收到消息,星夜赶回了洛阳,按高邗的吩咐,亲自给高月搭了脉。高月事先用了李孜改善的假孕药,结果自然是“有孕”。
高邗无法,臊着老脸进宫和太后商量对策。连着好几日,高邗都绿着一张脸,见谁怼谁。
高月坐在廊前,看前些日子栽的芍药花,渐渐冒出了花骨朵,心情大好。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她原先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虽然眼下高邗仍旧将她禁足,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是覆水难收的弃子,没有人会让一个孕妇进宫当皇后。
她现在只需静静地在舍中养伤,等着高邗为她料理完剩下所有的事。
高月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丑事被宣扬出去,会尽最大的努力替她遮掩。因此章予和纪行之都不可能独活。
没有了纪行之,嘉帝便没有了借力的臂膀,只能倚靠高家。
她现在算是彻悟了,只有军权尚在手中,嘉帝才会对高家又敬又怕。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只能是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只需等太后收回诏令。高邗为了遮丑,必定会让她吃下“落胎药”,将这虚无的孽障打掉,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往后,她或终生不嫁,或重新择一良人。总之,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过好这一生了。
想到此,高月兴起,开始修剪起门边的海棠树枝,远远便看见浸云抱着一把牡丹花枝进来,嘴里念叨有词:
“姑娘,好吊诡的事。我方才听几个小厮们说,前几日给你看病的章太医,竟落井死了。”
她早料定会有此事,只不过早一日晚一日,因此并不惊讶。
比起那些事,她现在更关心自己要的花枝,若不赶在春季栽种下去,便要错过花期了。
因此,她只笑着“埋怨”浸云,要几把牡丹花枝都办了那么久。
“可真是闷死人了。现在霁月居上下都被锁了,我只道去那花房选几把新栽的牡丹,说是姑娘你要的,那混蛋张肃,就是不让我去。我求了他好半日,才差了小子们去帮我拿,等了半天,尽挑些病歪歪的丑枝怪枝”
浸云小嘴一扁,一张嘴便车轱辘话说个没完,看得高月心中只觉又是可爱又是可笑,忍不住逗她说:“八成是张肃那小子成日地看门守院,就盼着你求他闹他,逗你玩呢。”
“不过就是消遣我罢了。成日里没个正经,只要侯爷不在府里,便躲在后头的大石边上,赌钱吃酒,打量谁不知道似的。”
“你说他消遣你,没个正经,我却不见他消遣什么诗云、宝云。凡有什么事,若安排你去同他交涉,总要比旁人费工夫,多半是你也喜欢同他一处,说说笑笑的忘了时日。”
高月的话还未说完,浸云早羞得一头埋进了花枝里,直说道:“臊死人了,姑娘你也没个正经!诗云和李孜看对眼,我难道也要配他不成,好事都让他两兄弟占了。这算什么,我可不依。”
“你既不属意他,可有心上人?你告予我知,我替你做媒,我看哪家敢退这门亲事。”
浸云听了这话,才从那绿葱葱的枝叶中露出水汪汪的眼睛来,眼眉弯弯。
“姑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高月笑道:“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我见府里那些嬷嬷、婆子,凡是嫁了人的大多过得辛苦。那些男人们,爱你护你左不过三两年,便眠花宿柳,嫖宿的嫖宿、纳妾的纳妾,品行好些的或许还能相敬如宾,也需得一辈子守着院子,给他养妾养庶子;品行差的非打即骂,谁都能把你踩在头上,过这忍辱偷生的日子,又有什么意趣。”
浸云还想拿侯爷出来举例说事,但怕冲撞了主子并未敢胡乱往外说。从前高邗和沈茹尘是那样的琴瑟和鸣、百般恩爱,高邗还不是照样娶了三房四妾。
听府里的老人说,张颜便是在沈茹尘怀着高月时,从养在外头的外室变成了府里的二奶奶。
闻此言,高月心中一愣:“从前竟未想你有这样的心性。”
“从前,我也只当姑娘你必是宫里的主子,所以早已做好了打算,决心一辈子伺候姑娘你,老死宫中。不过没想到姑娘你,弃富贵权势于弊履,不愿踏足宫城。浸云真的说不出地高兴、欢喜。”
听见她这样说,高月又想起前世的事来。箫桓喜欢她活泼貌美,收在身边封了美人。为了激怒高月,时常折磨浸云,她连老死宫中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未实现。
“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谁也逼不了你。”高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如此说笑了一会儿,诗云急慌慌地走了过来,像是撞着了邪物一般,神色惶惶。
她说道:“方才我到门口,瞧见外头闹哄哄的,便拉住小桂问了。”
“原是扶棠居那边出了事,主母身边的齐妈妈见了脏东西,晕了过去。二姑娘也吓得直哭。现在那边乌泱泱地,乱得紧。”
“竟有这样的事?可问清楚是何缘由?”浸云忙问。
“听说是有人上门提亲,原是被主母辞了的,但那小子伶俐,好说歹说,哄得主母收下了一份见面礼。主母原也不在意,便让人随手丢在了一处。”
“姑娘游湖回来,瞧那盒子眼生,便让齐妈妈给她打开来瞧。谁承想,里头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齐妈妈才翻开,那人头滚了出来,吓得她当场晕死过去!”
闻此,浸云大吃一惊,张着嘴道:“竟有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高月却听得眉头紧皱,心里隐约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心下不安。
又是提亲,又做出此等妄为之事,必是纪行之那小子干的。
他现在肯定发现了,自己当初找他根本不是和他诚心交易,而是冲着他的性命去的。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阴诡地狱里的人物。
“太可怕了,咱们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了。”高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