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间给自己的承诺终于实现了,那两年的颠沛流离,他要第一个说与阿玫听。 身体上的病痛好治,心理上的防御难解。医生给沈间母亲做过详细的检查,确认脑部没有什么问题,精神异常沉默寡言或许都是环境压抑下的自我保护。 母亲说不出有用的信息,沈间只得想办法去挖,他联系了方婶,请求对方回忆当年的事情,方婶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记得依稀听过街坊四邻说起—— “沈家那个宝贝大学生领了女朋友回来,听说,两人是同学呢。” 方婶告诉沈间,沈齐文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红人,一贫如洗的家庭竟养出了个文曲星,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人人都艳羡得不得了。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你爸回了村里再没有出去,跟你妈结婚也是草草了事,好像是摆了桌酒,但也没请什么人。” 沈间问方婶知不知道沈齐文上的哪所大学,如果能锁定学校,或许可以去查查旧档案,既然是同学,说不定能找出母亲的身份。 很可惜方婶也不清楚,沈间便托她打听一下。 要说也正是好时候,村里上上下下都在讨论沈齐文痴呆媳妇跑了的事,不少老人唠嗑说起当年,方婶留心听了一耳朵,学校名字大都记不太清了,地方倒是个大城市——淮港。 彼时母亲身体已经大好,沈间带着她踏上了寻路。枢纽城市学校众多,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合并的,拆分的,降为专科的,升为本科的……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沈间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学校一间间耐心问询,遇到过老档案丢失,学校不愿帮忙等情况,也有人把他当成骗子,置之不理。 “当时真的找了很久。”病床上的沈间陷入回忆,双目微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无端显出两分脆弱。 “方婶劝我放弃,她说那个年代重男轻女,丢了女儿家里人未必在意,我就算真的替母亲找到了家人,对方可能还觉得是累赘。” “但你没有放弃。”林攻玫轻声道。 这话她说得笃定,沈间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看似温和,实则挺拔坚韧,该做的事情该担的责任,他从不推脱。 “对。”沈间浅浅吸了口气,“没有人应该被放弃,我只是想替母亲找到她的过去,如果到了最后真像方婶说的那样,我会带她离开,开始新的生活。” 林攻玫想象得出那是怎样一段混乱的日子,沈间要照顾母亲,还要调查学校,奔波劳累或许让他顾不上一日三餐,偌大的城市交通线上,随便一些餐点就应付过去。 “就是这样,才养成了胃病?” 林攻玫把手放在沈间腹部,隔着医院的薄被,暖意缓缓晕染。 沈间下意识绷紧了一瞬,又慢慢放松,眨眨眼看向林攻玫,似乎想蒙混过关。 “也不是很严重。” 林攻玫点了点床头的病历,急性肠胃炎几个大字清清楚楚。 “看你在家一日三餐做得那么准时,还以为多么自律可靠,没想到,浑身都是坏毛病。” “只要你和我一起吃饭,我保证三餐准时。”沈间趁机讨价还价,“我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没人盯着,吃饭都不规律。” 傻瓜才自律,聪明人就要共进三餐。 林攻玫放在沈间腹部的手游移,转到身侧不轻不重掐了他的腰窝惩罚他胡言乱语。 沈间一顿,只觉半边身子都被酥麻扩散,闷哼了一声躲闪,按住林攻玫的手哑声道:“不要乱动。” 林攻玫收了手,替他拉了拉被子,扯回话题继续道:“后来呢,找到线索了吗?” 虽然学校众多,但好在有警方的帮助,最后在一所上世纪末合并建成的大学找到了沈间母亲的信息,接着就是寻旧址,联系家人,又折腾了一番,双方终于牵上了线。 “我母亲姓梁,叫知云,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方婶说的那种可能没有发生,实际上梁家一直在找她,他们说当初我母亲留了字条和我父亲私奔,这些年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联系不到人。” “我告诉他们事实并非如此,母亲很可能是被拐走的。” 当然,具体的来龙去脉,可能还要等梁知云恢复意识后才能真相大白。 “之后梁家接走了我母亲安排心理治疗,也去警局提供了证据协助案件推进,沈齐文自从来了江黎就没再回过家,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找能借钱的人和渠道借了个遍,肆意挥霍,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刚被地下赌场扔出来。” 沈齐文找左邻右舍借钱时都打了保票会还,再不济,儿子替他还。 于是等法院的判决下来,沈齐文因拐卖罪入狱,借了他钱的人都傻眼了,闹哄哄地找沈间逼他认下债务。 “当时情况是混乱了些。”沈间平静讲述,三言两语带过那些威胁和叫嚣。 “我回江黎等待复学,他们也找了过来,天天堵在学校附近,那时候是上半学年,复学要等到新学期重读,大概他们也没想到,当时我并不在江大。” 那些要债的人无效闹了一个月,多次被保安驱逐。而沈间则在远离城中心的地方租了间房子,慢慢修复自己的生活。 “那段日子还算轻松,我开始写点东西在网上发表,大概是奔波的一年多见得多了,故事讲得有趣,后来机缘巧合卖了版权,就成了今天这样子。” 从“凉风有信”换成“刎玫”,是想念,也是跟过去道别和解。 “刎玫。”林攻玫一字一句念出这个笔名,“听上去很浪漫,仔细看,带着点戾气。” 沈间笑笑,“‘刎’这个字,一般最先想到的是自刎。”他慢慢起身,凑近林攻玫耳边,压低了声音,“所以,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是,我,自刎于玫瑰之下。” 既长情,又暴戾。 林攻玫感受耳畔吐息的热意,扬了扬嘴角,“看来之前给我的卡,是‘刎玫’大作家的所有积蓄了?” “真是可惜,我以为捡回来的还是那个听话的沈间,根本没想到去查查余额。” 如果当时查了,怕是能更早戳破沈间撒的谎。 林攻玫轻笑一声,微微侧头与沈间对视,耳朵错开了,嘴唇却几乎贴着蹭过对方下颌,若即若离,似吻非吻: “把卡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提前发现吗?” 沈间心脏一坠,恍若失重,胸腔跳动清晰可闻,臂膀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大概,是想过的。 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解释时机,就把刀递给了林攻玫,随便对方是想凌迟折磨,还是仁慈地给他个痛快。 林攻玫也看穿了这点,她微微仰头,嘴唇差一点就触及沈间泛红的耳垂,用气音缓缓道: “你是在,引颈受戮” 异样的酥麻顺着耳根迅速蔓延,沈间忍不住想要蜷缩逃开,但拉扯的胜负欲又把他按在原地,硬撑着深深呼吸。 “阿玫,你……” 有些东西描述不出,堵在喉咙便也罢了。林攻玫错开身子放过了沈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非要找男模作为借口才敢来找我?” 或者说,为什么觉得没有借口,她就会对他弃之不理? 沈间沉默,林攻玫就耐心等着,过了很久才听到他沉沉叹息,眸子里带了些示弱的意味。 “你曾在一马平川的路上,松开过我的手。” 高考之后,林攻玫不愿沈间知道她的学校志愿,只让他去追求自己的无限可能,那时他们都年少,以为最大的困难已经解决,未来必定光明坦途。 沈间不得不猜测林攻玫对他只有同情,如果没有一个能够引起对方怜悯的借口,她可能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么多年,似乎总是在我即将坠入深渊时,你会一把拉住我,所以这一次,也就这么做了……” 林攻玫真不知道该说沈间笨蛋还是聪明,说他笨吧,他还知道演戏博同情,说他聪明吧,他竟以为自己对他只有同情。 她当然不止同情怜悯,那么沈间呢,是否对她只有感激而不自知? 真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留下的后遗症,林攻玫只能安慰自己日子还长,以后慢慢纠正。 伸手捏了捏沈间的脸,还很不客气地掐了一下,沈间覆上林攻玫的手睁大了眼无辜地看着她。 “一天天脑袋里瞎琢磨。”林攻玫作势教训,“定时炸掸的银行卡扔给我,撒谎演戏的锅也推给我,就你小可怜,还天天被我欺负对吧?” 沈间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选择装傻。 “好啊,那我就当这个恶人。”林攻玫懒散地往他肩膀上一靠,抬了抬眼皮。 “等你出院,把写过的东西都给我读一遍,每天晚上读,我当睡前故事听,另外三餐要准时,顿顿不重样,不好吃打回去重做。” 这才真是有两分欺负人的架势,嚣张跋扈,蛮横无理。 可沈间却听得弯起了眼睛,胸膛被期待涨满,眉梢眼角都是欢喜。 “好,任打任罚,决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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