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的假期》播出后收视不错,工作室到处转发着首播战报的动态,上了多少热搜,占了多少话题,主流媒体点评…… 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不过有一件事林攻玫倒是挺意外的,还真有观众在茫茫参赛者中认出了沈间。 那是一个读者,准确的说,是沈间以前的读者,她截出了综艺中“阿沉”的脸,和另一张杂志上贴出的作者照片拼在一起发布在了网络上: “第一眼就被这个小哥哥吸引了,越看越眼熟,后来想了半天,这不是我中学时喜欢过的作者嘛!笔名叫凉风有信,后来好像没再见过他发表作品了,好可惜。” 这条动态还真引来了不少人转发评论,有的说是撞脸,有的说怕就是一个人。 “小哥哥怎么写着写着半道改行了?” 消息是电视台的同事先刷到的,转发给了林攻玫,后者下班后又拉着沈间一起看。 沈间放大了那张拼图,哭笑不得,“当时还是你让我把照片发给编辑的,现在被认出来了还来笑我。” 这事确实跟林攻玫有关系,那时候沈间经常供稿的杂志每期有个作者介绍栏目,也不大,大概占半页纸,日常问些生活,自由,远方之类的文艺话题。 编辑知道沈间的年龄后觉得有点搞头,想安排他上一期,问他能不能发张自己的照片。 从小到大,沈间就没拍过几次照,这要求属实有点为难。林攻玫知道后却觉得简单,拿出手机随手抓拍了一张,“怎么拍都好看,怕什么,发。” 那张半带躲闪意味的侧脸就那样印上了杂志,和如今综艺上那张下意识躲镜头的脸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别担心。”林攻玫按灭手机屏幕,“你要是不想承认,不理会就是了,信息爆炸时代,热点一会儿换一茬,何况这还算不上热点,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确实,随着参赛者“阿沉”被淘汰,话题和讨论很快就沉了下去,与此同时也到了开学季,沈间无暇顾及网上的猜测,忙于专业课和各种琐事。 温缇日常取笑林攻玫,“人家都流行‘男高’,‘男大’,你倒好,家里藏个‘男研’,行业标准直接拉到研究生,学历内卷第一名。” “你也不错。”林攻玫笑笑,“怎么说,家里也算有个‘经理’。” 温缇“嘁”了一声,“大堂经理吗?谁稀罕。” “谁家大堂经理统管蓝汀整个业务走向?”林攻玫瞟了她一眼,“也就你去蓝汀闻客达跑出来接待,别人哪有这待遇。” 温缇说不过林攻玫,撇撇嘴,拿出手机晃了晃,“最近刷到个有意思的帖子,转你看看。” 林攻玫以为又是什么把温缇逗得前仰后合的沙雕段子,结果划开手机一看,却是关于“阿沉”的。 “之前那个怀疑‘阿沉’是‘凉风有信’的网友贴出了这个作者的部分作品,都是些早年的文章了,可你说巧不巧,有一个网友看到了,说觉得行文风格非常眼熟,像极了她正在粉的另一个作者。” 确实像,这个网友很细心地做了对比图,一些常用词,口癖,甚至是散碎的剧情,都有相似的影子。 “而这位作者呢,”温缇点开个人主页,摆在林攻玫眼前,“最近两年发表的作品都很有热度,我查了查,有部根据他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正在筹备,其他零零散散的版权也卖了不少。” 作者的笔名有些奇怪,叫“刎玫”,欲盖弥彰昭然若揭。 温缇蔫儿坏地点了点粉丝那一栏,微笑道:“这个粉丝体量,可不像是要去蓝汀当男模的样子。” 网上现在要么猜测刎玫抄袭凉风有信,毕竟按发表作品的时间来开,凉风有信确实最早,还有人猜阿沉、刎玫、凉风有信干脆就是一个人,一次性掉三个马甲,刺激。 林攻玫莫名想起沈间那天塞给她的银行卡,当时她只当玩笑,以为沈间大概卖的是什么实体书版权,替她大操大办了生日,又送了那么昂贵的生日礼物,卡里怕是不剩什么了。 现在想想,卡里大概率“别有洞天”。 “谁还没点演习天赋在身上?”温缇拨弄了一下头发,此刻觉得分外平衡,“又或者,我们沈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无辜被抄袭者呢?” “被抄袭者”此刻正坐在蓝汀跟闻客达商量对策,显然他已经注意到网上的热议,当然了,一晚上被@了成百上千遍,想不注意也难。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闻客达摊手。 沈间这段时间是在慢慢跟林攻玫“铺垫”,版权的事也提了,卡也上交了,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彻底说开,可这场声势浩大的扒马甲行动来的太突然,他猝不及防就被架在了火上。 进退维谷。 “好在这会儿玫姐应该还不知道。”闻客达分析,“她工作那么忙,哪有空看这些小道消息,这种热点都是小圈子里的,圈外人一般刷不到。” 话音落,闻客达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是温缇。 “大小姐,又是什么东西坏了?洗衣机又让你给堵了?” “那倒不是。”电话那头的温缇笑了,“我就是看到一条八卦觉得很有意思,想分享给你。” “八卦?什么八卦?” 闻客达手机震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转发的消息,温缇慢悠悠道:“转给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作者被扒了马甲,写作小号掉了就算了,厨师小号也没捂住。” 闻客达扫了一眼那条消息立刻就知道要坏事,“小祖宗,你跟玫姐说了没?” “那肯定说了呀。”温缇无辜道:“这么有意思的八卦,就我们俩分享那也太小气了。” 闻客达恨不得给自己的乌鸦嘴一巴掌,就说温缇记仇,他就知道上次忽悠她用Kenny做局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挂了电话,闻客达僵硬地看向沈间,后者好像已经有点灵魂离体了,呆呆地抱着抱枕,眼神空灵。 闻客达吓了一跳,一个猛子扑过去,“别怕啊,兄弟给你想想办法……你看你现在滑跪认错,还能救吗?” 沈间静默良久,最终沉沉叹了口气,“挺好的,温缇替我把炸掸点了,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落定?”闻客达“哼”了一声,“你现在连爆炸的尘埃都还没看见呢,温缇那最多算是帮你把引线点了,等你回家跟玫姐对上,那才是真正的爆破准备。” “……”沈间一米八的大高个此刻窝在沙发上显得分外可怜。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操作挺迷的。”闻客达忽然认真道:“那时候你来找我,非要整男模那一出,既然你都做好重逢的准备了,干嘛非得画蛇添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埋弹吗?” 沈间垂了眼眸,面上冷不丁浮现些许自嘲。 “大概,是我害怕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在困顿难挨时,才敢去找阿玫,才敢觉得,她不会拒绝我。” 闻客达莫名想起大二那年冬天,那时的沈间是真正的走投无路。母亲生了大病,父亲却混账无赖不肯将人送去医院,如果不是邻居给沈间打电话通风报信,只怕那个少言寡语的女人要病死在天寒地冻的季节。 其实母亲的重病也有预兆,一开始只是常见的小问题,沈间请过几次假回家陪着母亲看病,情况稳定了才放心离开,走之前还留了钱叮嘱父亲如果病情反复就去镇上的大医院住院治疗,不要怕花钱。 那时沈间受老师推荐参加了一场很重要的翻译比赛,不得不尽快回去学校,他担心沈父不上心,还专门还去找了隔壁邻居方婶,给了些钱,请对方留心自己母亲的情况。 “如果有什么不对,您一定立刻通知我。” 方婶虽收了钱,可对“通风报信”这事还是有些犹豫。 落后封闭的小村子,村民之间的交往几乎就是一个人的全部社会关系,方婶害怕自己帮了沈间,招来他父亲沈齐文的记恨,也怕其他村民说她多管闲事,以后她家有个什么麻烦,没人理他们。 方婶封建市侩,爱占小便宜,爱背后嚼舌根,可她有一个优点,便是为人心软,那天深夜,方婶对着沈间手写的电话号码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那时候沈间才知道原来沈齐文一直在“阳奉阴违”,嘴上跟他说母亲已经好了,实际上病情愈发严重。 沈齐文怕闹出人命也带着母亲去小诊所看过,医生治不好,建议转镇上大医院,沈齐文听罢直接就变了脸色,不管不顾地带着人回家了。 沈间不明白沈齐文为什么不愿意送母亲去医院,明明他留了钱,也说了不够再找他要,怎么沈齐文就是一副宁愿母亲病死也不愿多花一分钱的模样。 “那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啊!”方婶在电话那头失声喊道。 她想起第一次跟沈间母亲见面,两人年岁相仿,对方是城里来的漂亮姑娘,她只是乡下不值钱的土丫头,被父亲以几头牲畜的价格从邻村卖到了这里。 那个漂亮姑娘不嫌弃她见识短,主动跟她搭话,说自己是跟着男朋友来玩的,第一次见鸡饲料原来要这么做,觉得她真厉害。 “你头发可真长,编得真好看啊,我送你条发带吧,你绑上肯定漂亮。” 方婶当时木着脸把鸡饲料倒进鸡圈,觉得这城里姑娘真是奢侈。这样好的料子做衣裳都不敢想了,居然去做劳什子发带,还随手就送人。 真是蠢。 她就这么看着那蠢姑娘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全心全意信着她的男朋友。 然后有一天,激烈争吵,大打出手,狂奔乱逃,围追拖拽,偃旗息鼓…… 城里姑娘,漂亮姑娘,蠢姑娘, 不管是谁,都再没能走出这村落。 “之前你妈看病,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咱们村那小诊所。” 方婶打电话之前,没想过自己要说这么多,可真当说出了口,她又有些停不下来。 “你爸他根本不敢带你妈去镇上的医院,没身份,没凭证,如果被人认出来,那就是大麻烦。” “孩子,你要是想救你妈,就想个办法带她走,悄悄地,别惊动村里人,也别报警,那都没用。” 方婶见过一些不属于这里的姑娘,想办法闹大的,最后大多会引起一场全村参与的追逐战,老一辈的人管这叫义气——“今天他媳妇儿跑了你不帮忙,明天你媳妇儿跑了也没人帮。” 方婶年轻的时候,心也活过片刻。可这穷山恶水,想管的人没权力,有权力的人想闭眼。方婶试探性地跟家里男人聊过这些,对方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少管闲事,否则打死她。 “你妈一开始也不是痴傻的。”方婶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说话了,连门都不出。” “可能,是没法接受那种现实吧。” 这通电话时间并不久,可电讯号传输的每一个字,都让沈间遍体生寒。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一般,觉得世间万物,都狰狞得陌生。 很多事情,很多蛛丝马迹,他早就该意识到的,只是生活的磋磨压得他无暇去多想,也许潜意识里,也不愿去相信自己所处即是地狱。 他自己从那穷乡僻壤爬了出来,便以为那座山困不住人。 可这世界终究是对女人更残忍, 尤其是对母亲。 系主任知道沈间要退赛时,一脸震惊。 “你复赛都过了,又为了决赛准备这么久,就这么随便放弃?” 不是随便,虽然这个决定没有花费沈间多长时间——他总不至于在母亲的性命和一个奖杯之间犹豫,但退赛,没人比他更遗憾惋惜。 系主任不理解,什么病症一定要在这节骨眼上把孩子叫回去,说句不好听的,要是真严重,孩子回去看一眼就能好了吗? 不怪主任一时气愤说话口无遮拦,实在是比赛的名额宝贵,英语系那么多学生,当初他拍板定了沈间,是存了对他的期许的,如果早知道沈间会在最后一步放弃,说什么他也要更换人选。 沈间知晓语言苍白,无从辩驳,只能无力闭了闭眼,深深鞠了一躬。 回家的车票已经订好了,沈间计划着回去把母亲带走,抢也要抢出来。 这一晚他难以入眠,凌晨一点的时候索性从阳台翻出了宿舍楼,街道上一片寂静,昏黄的路灯一次次把他的身影拉长,模糊,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沈间停在了一盏坏掉的路灯下,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出神,他眼前掠过这么些年母亲在家沉默冰冷的身影,掠过父亲昏懦愚昧的脸,掠过方婶平铺直叙的讲述,以及系主任失望无奈的眼神。 身体比他坚韧的灵魂更想念抚慰,指尖几个动作就让熟悉的号码跃然屏幕,沈间删除,输入,又删除,又输入……动作循环往复间,不知是哪条神经开了恩赐,牵着他的肌肉触及了拨号键。 大学以来,他和阿玫就很少联系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新学校,新生活,也许阿玫早就忘了他这个人…… 现在是凌晨,对方不接电话也情有可原…… 也许阿玫明天会打回来,问他怎么了。 沈间想好了,到时候就说是误触,晚上手机就扔在床边,翻身的时候碰到了,这也是有可…… “沈间?” 电话通了,熟悉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沈间思维一瞬空白,脑子里那些浑噩乱糟的想法没了容身之地,委屈和难过却刹那间汹涌奔袭。 林攻玫深夜接到沈间的电话是诧异的,她怕吵醒室友,特意去了阳台,初冬夜风呼啸,让人莫名有些不安。 无论林攻玫怎么问,电话那端始终没有出声,她一开始觉得或许是对方误触,正准备挂断时,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声近乎泣音的祈求。 “阿玫,别走。” 那声音低哑异常,带着极度的克制意味。林攻玫听得疑惑,不住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是了,她怎么能猜到沈间此刻正掐着自己的胳膊不愿泄露一丝声响,只是一个人泪流满面,溃不成军。 他实在难挨,迫切地想听听阿玫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简单的“怎么了”,他都觉得,他可以继续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间挂断了电话。 车票订的中午的,回家的事沈间只跟闻客达说了,如果他成功把母亲从村子里带出来,总得要有个人帮忙接应。 “你真不告诉玫姐?”闻客达在电话那头问道。 沈间拎行李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不要把她卷进来。” 闻客达“啧”了一声,“行吧,那你下楼吧。” 这句话听着有点怪,沈间这时候确实正在出门,闻客达说得好似他在监视他一样,不等沈间想明白,一出宿舍楼大门,他就愣在了原地。 林攻玫赫然站在他眼前。 人来人往的宿舍区,就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原地对峙,最后还是林攻玫先动了,走上前,直视沈间泛红的双眼。 “昨晚你说不让我走。” “所以我来了。” “别害怕,沈间。” 那一瞬,沈间眼前倏然模糊,他虔诚低头,如见神明。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