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本也是粗犷的腰身,竟被她一双炯炯杏目盯得浑身发毛,她只好怼上一句:“你这小姑娘本事不大,脾气挺大,我告诉你,本也是你迟来了,你再不赶着点去其他酒楼,怕是一样都捞不着了。” 这句话倒是实诚,将满心不服气的刘柳点醒了,她立马撒丫子跑向下一个目标。 好在今日没什么暑气,天色还有些阴沉,刘柳拿着食盒奔忙,倒也不担心粽子和水团发馊,只是冷了粽子里的肥油就会凝结,她还是得加快脚步。 连着跑了好几家酒楼,都是被人抢先了去,最后还是只有客乡小馆赏脸,每种口味定了五十个,可这样的结果她实在对不住辛苦了几日的姐妹们。 刘柳干坐在路旁台阶,颓丧地吃着变冷硬的水团,怪自己没有想得周到些,若是再去早一些就好了,白白浪费了这般多心血,也是呢,自己都能想到的好处,那些做惯了生意的人怎么会想不到,一口应时应节的肥肉,谁不想一口吞下。她艰难地咽下水团,鼻头有些发酸,果然,人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最后什么都干不成。 食盒里还留着这么多,可怎么是好? “刘柳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呢?”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话,刘柳循声抬头,来人正是柳无绪和阿果。 阿果手上提着出诊用的药箱,正笑眯眯地弯着腰看她:“呀,我也有弯腰同你讲话的时候呢!” 柳无绪站在一旁,淡淡笑着:“我见姑娘有些眼熟,过来一看,果真是熟人,刘姑娘可是不舒服吗?” 刘柳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来,讪讪笑道:“没事,我在这歇息呢,你们这是去何处?” 本来还弯着腰的阿果,这下也站直来,比量了一下,她的个头竟只到刘柳的肩膀。 “我和娘子正准备去雾语楼出诊呢。” 刘柳惊讶道:“可雾语楼不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吗?你们怎么敢去?” 阿果笑嘻嘻地凑她耳边道:“我们娘子是雾语楼姑娘们的恩人,他们都得好生待着呢,且我们一向从后厨进去,自有人前来接应。” 刘柳疑惑地看向柳无绪,只见她轻轻颔首,而后福了一礼,素净的打扮显得她更加清逸: “刘姑娘,我还要出诊,不便相陪,先行告辞。” 刘柳愣愣地回了一礼,看着两人走远,她目光移向食盒,从后厨进去吗?后厨!雾语楼!是了,这虽是个欢场,但往来客人众多,她内心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可又有些顾忌,咬着牙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柳娘子,我可否与你们同行?借你们的光去一趟雾语楼的后厨?我不会干扰你们看诊的。” 柳无绪疑惑地皱眉,雾语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寻常女子唯恐避之不及,她这是? 刘柳不敢耽误二人行程,只得打开食盒,让柳无绪看了一眼,说是去售卖粽子。 柳无绪是个聪明人,她一眼便看出刘柳不是简单的售卖粽子:“刘姑娘,粽子何处都能卖,为何要去雾语楼?” 刘柳有些心虚,她只好将自己和众姐妹的端午生意长话短说了,柳无绪这才明白,她思索了片刻,而后道:“刘姑娘,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进去后需时刻跟紧我,我看诊时自会让人来与你洽谈。” 刘柳激动地福了一礼,笑意盈盈:“多谢娘子,等到端午节,我一定带厚礼谢过娘子。” “不必客气。” 刘柳边走边想,柳娘子看起来清清冷冷,但心肠可好着呢。她想起从前周乾提过的无绪堂的规矩,又想到此前自己进去后的奇异之处,不免也有些好奇,这会子正主儿就在这,她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开口便问道: “柳娘子,明明医馆以你的名字命名,坐诊最多的,诊金最贵的却是你夫君呢?我听周乾说,你们说治男子隐疾,又有女子美容的方子,还有个夫妻同诊的规矩,这是为何?” 阿果蹦蹦跶跶到刘柳身边,神秘地笑道:“我说呢,你怎么看到那些药跑得那叫一个快,以为我们是什么不正经的店了吧?” 刘柳窒住了,她难为情地嘿嘿两声:“那你们那药名听起来就很不正经,所以我才以为……”刘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口。 阿果急急地争辩:“怎么就不正经了,它们都是正二八经由药材熬制的!” 柳无绪倒也不恼,唇角微微勾起,耐心解释道:“我与我夫君,拜师于同门,他是我的师兄,他的医术的确比我高明许多,他常年钻研疑难杂症,是个出色的大夫,说他擅长隐疾和不育之症只不过是个噱头。” “噱头?”刘柳又是一惊,这开医馆也要讲究做生意的行道了?以独特的噱头来吸引病患? “是。”柳无绪轻叹道,“若是女子遇人不淑,丈夫在外沾染了什么,她便也会有染疾的风险,这些疾病并非无法医治,而是即便神医在世,她们也很少会去诊治,只因男女之防,名声之嫌,故而妇人有私疾常避之忍之。但可笑的是,若是遇着不育之症,那他们便不会顾及什么名声、避嫌,恨不得让自家媳妇看遍神医,可不育之症本就是男女皆有,世人只会盯着妇人的肚皮做文章。所以,噱头也好,夫妻同诊的规矩也罢,都只是为了女子能堂堂正正来看诊,我学医的初衷亦是如此,所以我所长的也是妇人之症,我夫君也算是全我所愿,以我之名开了医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刘柳总算明白了为何那日进了无绪堂,医馆里多是夫妻,且大多争吵不休,以及阿果为何会拿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药。 刘柳想了想又道:“那为何你只收三十文?而堂主收一百文?” “也不知为何,很多人都希望物美价廉,但又会有人觉得价廉无好物,这一百文确是诊金,但诊金并不固定,视疾而定,因我的病患多为女子,这三十文便是让她们看诊的勇气。”柳无绪笑得沉静,脸上并无波澜,一如她清冷如月的气质,可就是这个让人觉得疏离的女子,却让刘柳生出了敬仰,如一汪神泉,流经人间时,无声地滋养生灵。 刘柳轻声问道:“那娘子前去雾语楼,也是给那里的女子看诊?” “自然是了。”阿果脆生生答道,脸上尽是骄傲的神采。 刘柳虽然敬佩,但还是有些惊愕:“可大家都说,雾语楼的姑娘是……”她并不是嫌恶雾语楼的姑娘,只是常听人言,青楼生了恶疾的女子,会给旁人过病气,都会被老鸨再卖去别的地方,或是直接丢到荒野。 “是朱唇万人尝,还是玉璧千人枕?”柳无绪的语气一贯的淡然,她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们不过也是一群寻常姑娘罢了,你说她们有几个是自愿走到这一步的呢?那欢场里的大多数男人,一边一掷千金春风一度,一边又不耻娼妓堕落,呵,再给自己按个心安理得的名头,所谓‘君子’风流。” “哼!”阿果脸色夸张地在旁附。 刘柳有些动容,这世上的苦难,远远不止自己所见。莫名地又想起了张玲儿,若是她没有逃出来,被她父亲卖给了秦楼楚馆,那个瘦弱胆小的姑娘,又该如何生存。青楼女子,若是能有银珠娘子的天籁和容颜,尚且还能给自己挣上几分说话的底气,可大多数都不过是苦苦挣扎罢了。 “那娘子不怕吗?”刘柳收了笑意,认真道。 柳无绪终于露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你去雾语楼卖粽,可怕吗?” 这个问题倒把刘柳问住了,她一愣,难为情道:“我倒不是怕,我是和村中姐妹同担的生意,我怕她们芥蒂,在我看来,雾语楼也只是个酒楼罢了。” “我之所想,与你没什么不同,我是大夫,她们在我眼里也是病人而已,若是大夫怕病患,那还做什么大夫?况且,姑娘们有问美容方子的,也有寻避子方子的,还有风寒头痛的,他们平常不敢去看医馆的大夫,所以我便跑这一趟。放心,我是医士,自然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说话间,雾语楼已然近在眼前,穿过前街灯彩环绕的正门,刘柳跟着柳无绪二人来到了一个巷口,巷口很宽,足能容纳一辆骡车,这里应当就是雾语楼方便后厨搬运食材的地方。 柳无绪早就约好了时辰,几人稍稍等了片刻,巷口便出现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小厮笑着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柳无绪拱手弯腰行了一礼:“娘子今日来得早,小的让您久等了,里边请——” 柳无绪并不多言,微微颔首,而后戴好面帘,便跟着小厮往里进。 阿果在旁递给她一个面帘,示意她学着自己把面容遮好。刘柳一开始有些莫名,见一向笑脸迎人的阿果也严肃起来,赶忙也把自己脸蛋遮了个严严实实。 阿果与她并肩走在柳无绪的身后,阿果悄悄凑了过来与她耳语:“刘柳姑娘,你莫要心急,待会我们娘子会先去新雨阁给银珠娘子看诊,你跟着前去,娘子会向银珠娘子讨个人情,让银珠娘子来帮你引荐,再者雾语楼人多嘴杂,面帘能少许多麻烦。” 刘柳连连点头,心中不免惊异,阿果姑娘与柳无绪一路上并不多言,那阿果怎么知道刘无绪要如何做的?这是察言观色,还是心思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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