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北州菜。”周乾并未与她置气,淡淡应到。 刘柳的情绪来的快去得快,周乾更是个波澜不惊之人,二人一言两言也就将方才的事情暂时抛却。 “北州吃菜中会将猪皮单独剔出来做菜?我还从未见过。” 一言问完,刘柳久久未能得到周乾的应答,她又偷偷看他一眼:“周乾?我方才所言太过冲动,我不应该以我自个儿的所想所思来左右你,你莫要解雇我。” “我何时说过要解雇你。”周乾叹了口气,面向她,“只要我还开张一日,你都可以来。” 刘柳莫名有些感动,她快速移开目光,又干劲满满地完成剩下的活儿。 后来的几天,两人都不再提及此事,半日的忙活下来,二人交谈的话语也少了许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只是自张玲儿来过那日起,周乾对她愈发客气,她想自己来砍快排骨,还没使劲儿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他有事归家一趟,也绝不让她动手,自己安排周密才离去;收摊后她想清扫,他先一步就上手了。 更甚者,她只要挨他近一点,他就像被定了周身大穴般,绷紧每一根弦。 这对天性直接的刘柳来说,煎熬无比,还不如骂她一顿来得好。 收摊时,周乾又要去动手包揽全活,刘柳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扫帚,气冲冲地道:“我又是哪里惹你了?你同我说嘛,你这样客客气气地,还雇佣我作甚?岂不是叫我白白顺走你的工钱。” 周乾先是一愣,而后低垂眼睫,这些日子他刻意疏离她,不想再让她看见他失控的情绪,怕她察觉他的心意,给她徒增烦忧。 没想到,竟让她想岔了,他焦急道: “不是的,阿柳姑娘,我往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只是一个人做习惯了。” 刘柳也放平了情绪,她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她不喜欢扭捏相处,故而什么都得问个明白,问清楚便都好了。她歪着脑袋看向那分离好的猪皮,又问回半月前的那个问题,她还没得到回复呢。 “我得问你一事,你吊了我半个月的胃口了,这回需得告知我。那猪皮你为何要单独切开来?你说要做北州菜,可这猪皮实在腥臊,我只听过大夫说猪皮可入药,未曾听过能有人拿来做菜肴的。” 周乾又是一愣,没想到她竟能将此事记得如此久,他表情微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你听过水晶脍吗?” 刘柳摇摇头,她连城里的酒楼都没去过,怎能知晓:“这名字倒是雅致,是用猪皮做的?” 周乾收拾着手中的猪皮,而后装进自己的篮筐中,淡淡道:“嗯,我祖上是北州人,儿时跟祖父学过,现在临近夏日,南州天热得快,水晶脍正好消暑。” “我可以去看看吗?”刘柳来了兴致。 周乾下意识皱起了眉,欲言又止。 她观察着周乾的脸色,自己又冒失了:“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就是好奇。我原是想着,咱们这里还没有见过这个菜色,若是我能吃得下,那必定也有其他人能接受。” 周乾闻言,静静思考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将这个菜肴做出来?试着推给客人?” 刘柳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兴奋道:“是,咱们平民百姓无故不食羊豚,除了年节婚俗才会大肆采购,再者,这猪肉骚味重,寻常百姓不想花费时间处理也是一缘由,若是我们将豚肉做成处理过的熟食,那百姓兴许会寻味而来。” “可我送过给邻居,他们皆不喜此味。”周乾细细回想了张婶子看到水晶脍的神色,起初也是满脸期待,待尝入口后便脸色骤变。 “所以,我才说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我饭食功夫虽糙,对味道倒是有些心得,或许能帮你指点一二。”刘柳又提及这回事,她眨了眨眼,“只是你定又要说男女大防之类的,我倒是不介意,我现在觉得世上要紧的事,唯亲友与发财而已。” 周乾倒是没料到她如此直接,这回倒是不再推脱,思忖片刻后道: “好。你想做的事,我愿一试。” 且说刘柳又一次来到那条村口,她心里竟划过一丝失落。 那一日,她就是在那颗树下等了许久,手中的风筝也丢在了原地。 周乾察觉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刘柳却是释然一笑:“没什么,我上次在这儿喝到了一碗很香很香的豆花,是一个阿婆做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买到。” 豆花?在这儿?周乾知道她说的是上巳节那日,他忽然便沉闷了下去。 刘柳倒是兴奋得很,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不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便到了。 一条小黄狗从篱笆里猛然跃出,金色的毛絮絮在阳光下四处飞舞,逆着光刘柳瞧不清楚是什么扑面而来,连忙躲远。 它精准地扑到了周乾的怀里,周乾忙着卸下篮筐,又将他往篱笆里放。 “汪汪——”它焦急地对着旁边陌生气味的女子吠了两声。 刘柳终是瞧见了这小家伙的模样,方才扑腾的时候吓她一跳。她叉着腰,佯装生气,学着它的样子回了两声:“汪汪——” “噗——”周乾见状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他强忍笑意,“大福应该听得懂人话。” “原来你叫大福,”刘柳哼哼地看着小黄狗,忽然意识到什么,气呼呼地追上周乾,“好你个周乾,竟然取笑我。” 许是见主人并未阻止陌生女人进去,大福也开始冲刘柳卖力地晃着尾巴,跟到了院子里。 “等会你见着我母亲,莫要讶异,她长年如此。”周乾怕吓着她,提前交代了一句。 刘柳自知贸然前来已是冒犯,也不敢大喘气,只连连点头。 周乾又道:“我今日还有另一位朋友前来,还未来得及告知你,见谅。” 没想到他竟这般周到,刘柳又再次点头如捣蒜。怪不得他今日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是本就有客到访。 “祖母,阿娘,我回来了。”周乾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妇人引着另一个头挽高髻妇人从房中缓步走来,想必这就是他的祖母和阿娘了。 周乾连忙迎上前去:“祖母、阿娘,这位是我肉档的帮工,刘柳姑娘。今日来家中做客。” 刘柳笑呵呵地打着招呼,上前握住老人家的手,又夸了一顿她精神头儿好,顺带又夸了周乾多能干,直把老人家哄得笑声连连,她生性开朗,见到这周家祖母温柔和善,自然也不会生怯。 她见赵氏仍是眼神空洞,神情痴傻,她心中不忍,蹲下身在赵氏面前,静静地抚摸着她的手。她看得出来,周家祖母看赵氏的眼神十分怜惜,想来婆媳二人应当也是相依相扶,她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家祖母对娘亲的冷眼,心里一阵唏嘘。 思绪飘远时,周乾从厨房唤了一声:“阿柳姑娘,你过来吧。” 刘柳对二位长辈笑笑,而后便循声而去。 二人将猪皮细细搓洗了三遍,光是做完这一项,刘柳就已然累得手指发软。 “这玩意儿,你们是怎么想到做成菜肴的?这般费劲。” 周乾抬起木盆里的猪皮,轻轻下到冷水锅中:“需得搓洗到水中不再泛白,猪皮的骚味儿才可去除。” 也是,这猪肉平日里吃的人不太多,烹饪方式也无非几种,这不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嘛,这不正应了眉芝说的,做生意需得绞尽脑汁与众不同。 “终于开始熬了,这个需得多久?”刘柳活动活动手指,虚心请教。 周乾确实微微一笑:“这只是焯水罢了,焯水后还需再次清洗才能熬制。” 她仰天长叹:“天爷啊,这水晶脍不是凡人吃食吧?” 周乾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只见那猪皮在滚烫的锅中卷曲起来,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刘柳掩鼻问道:“这味道实在是……” 周乾呆愣了片刻,他方才只顾着笑,竟忘记下去腥的料了。他脸色微微发红,又不想叫刘柳看出来,只好淡定地加入生姜黄酒。 浓烈的酒气盖住了刺鼻的腥味,锅中沸沸腾腾。 焯过水后,周乾又将猪皮重新冲洗两遍,而后轻轻剔去皮下的油脂,再切成丝。刘柳闲着也是闲着,她也动起了手来。 “脍不厌细,你可切得再细些。”周乾在她落刀前忽然交代了一句。 刘柳嘿嘿一笑:“我虽厨艺不精,但也勉强能用,放心吧。” 周乾在她后方的案台,抬头恰好看见她低垂着脑袋,衣领上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在阳光下的肌肤匀称而有光泽,脊骨微微凸起,几根调皮的发丝散落下来,随着她微微摇晃的脑袋轻轻撩动。 他瞧得忘记了手中的活,直到灶膛里的柴堆爆出一颗火星——该死,非礼勿视。 他快速别开眼,将心中的撩思压抑下去,狠狠咒骂一声自己实在无耻,努力抛却脑海里她发丝微动的模样。他继续切着猪皮,这回下刀又快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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