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用一副看戏的表情盯着她:“阿柳姑娘,你怎么不收桃枝的钱,还能多一个铜板。”
他竟学会调侃人了,刘柳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正经。她十分配合地摆出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
“是啊,我怎么就忘记收钱了呢?罢了罢了,下次再也不送了。”
周乾反被噎了一嘴,羞赧地轻轻一笑:“我方才不应该取笑你的。”
刘柳闻言神情激动地跑到他跟前:
“不不不,你方才那样挺好的,你老是端端正正的多累啊,这样不好找媳妇儿的。”
她说到此,忽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起狡黠的光: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媳妇?”
周乾原本还上扬的嘴角缓缓收起,他别过脸,声音低沉:“不劳姑娘费心,我现在要照顾家里,养大阿临,不做他想。”
这大男人还不好意思了,刘柳只当他是脸红羞涩,也未再多言。
所幸摊位前又来了许多客人,周乾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脸。
他是个极耐心的人,会尽量满足不同要求的客人。
忙活了半日,案板上的肉也所剩无几了。
刘柳伸了个懒腰,估摸着也要收摊了,她抖了抖钱袋子,这么多钱,周乾回家后得数到啥时候。
两人正收拾着,远远走来一老翁,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近,刘柳正想上前劝说他回去,周乾早已迎了上去,将老伯接到了档口前。
“伍老伯,前日那块后腿肉呢,比较筋道,我想着你可能吃不惯,今日我给你留了块梅花肉,吃起来嫩滑许多。”他讲话时带着笑,倒是与他的长相显得格格不入。
周乾掀开一块干净的麻布,里面正放着一小块切得方正的梅花肉,她一个外行人都能瞧出肉质细嫩紧实,可见这肉十分难得。
老人也愿听他的建议,含笑地点了点头。刘柳看到他将肉放到案板上,细细切成小块,方才交给她,从昨日到今日,他从未怠慢过任何一位客人。
那老者交过钱,对着刘柳道:“姑娘,老朽想买一根柳枝,我不能像年轻人那般去河边沐浴,就在家中垂挂垂挂也好。”
刘柳想了想,从框里拿了两根柳枝,递给老者:“老伯,今日你是我最后一个顾客,我们有缘,我赠您两枝,愿您康健长寿,福气绵延。”
老者连连点头致谢:“好好好,多谢二位。”
待人走远,刘柳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留了给老伯的?”
周乾开始收拾档口:“伍老伯是屯田军,年轻时离家,天下初定后才放归回乡,他回来时家产被夺,妻儿蒙难,是个可怜人,他一直光顾我师傅的生意,我接手后也还照旧。他每次虽买的不多,但我们皆感念至深。”
“幸好……”刘柳双手紧紧捂在胸前。
周乾不明白她的怪异举动:“幸好什么?”
“当然是,幸好我的良心还在,没有被钱财迷了心窍,我方才差点就想收伍老伯的钱,”刘柳一本正经地解释,“要收摊了吗?”
周乾点了点头:“嗯,其实你收钱也没什么,这本就是你的生意,无需因旁的缘由而破例。只不过小本生意讲人情,我们得保持本心。”
这倒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十分在理。
“后日就是上巳节,明日我还能再卖一日。”刘柳美滋滋地盘算。
“哥哥!”
这一声脆生生的叫喊将刘柳拉回了神,只见周临斜斜背着一个小布袋,正朝他们跑过来,他跑的急,小布袋也随着他的步子一跳一跃一上一下的。
“你慢些。”周乾大步上前接过他的布袋,将他衣领扯平整,“君子正衣冠。”
周临兴奋地拉着哥哥的手,摇晃着脑袋,絮絮叨叨个不停,他余光瞥见档口后笑眯眯的刘柳,立马撒开周乾,往她的方向扑了过去:
“阿柳姐姐——”
“哎——”
刘柳把他拉了过来,捏了把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嗯,长高了不少。
瞧见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她问道:“阿临肚子不疼了吧?”
“肚子疼?我肚子不疼啊。”
她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周乾:“可你哥说你昨晚闹肚子,他半宿没睡着,今早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周临气呼呼地鼓起小脸:
“哥哥胡说,我明明……唔……”
周乾冲过来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将他一把抱起,笑得很憨厚:
“这年纪的孩童也知道好面子了。”
“我……唔……没有……”周临手脚乱蹬,想挣脱束缚。
周乾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他才停止挣扎。周乾眼见他老实了这才放下他,用眼神故作凶狠地瞪着他。
他转头对刘柳笑得客气:“阿柳姑娘你先回去吧,瞧着快下雨了,剩下的我收拾就好。”
刘柳看着两兄弟打闹得这般开心,想着东家今日心情好,连忙收拾好背篓,告了辞。
看着刘柳的背影渐渐走远,周临皱起眉,看着他那反常的哥哥:“哥哥,你为什么自个儿睡不着还诬赖我?”
“怎么?不服气啊?那糖醋排骨我给大福吃好了。”
“不要嘛,那我给大福分一点儿。”周临笑得谄媚,“哥哥你为什么睡不着啊,阿柳姐姐说得没错,你的眼睛好像被人揍了,黑乌乌的。”
他继续追问道:“哥哥你说嘛,你有心事吗?夫子说心中有事就会少眠,对不对?”
周乾不言语,将他一把扛起,直直往家里走去。
第三日,刘柳照旧卖着昨日的“货物”,一传十十传百,不单是柳枝兰草卖出了,周乾的生意也更多人光顾,以至于两人一早上都来不及说上几句话。
这半日,竟比昨日还要热闹,周乾多加了一头肉猪,两人直忙到过了未时才歇下来,恰巧今日午市也因上巳节而歇业,菜贩们也无需着急忙慌挪位子。
二人麻利地收拾完,周乾照旧拿起扫帚打扫地上的血水。
“我说东家,你可歇会吧,这不是有街道司的役夫清扫吗?怎能叫他们白领了工钱。”刘柳两条腿关节疼得发酸,只好先歇会再打道回府。
周乾弯下高大的腰身,语气也不甚连贯:“这街道司……是另聘的老翁来洒扫,每月只得役夫的一半工钱,那老翁已近古稀,几个儿女皆不管他死活,他只好靠这微薄工钱度日,肉行地板粘腻发腥,这儿的摊主都是……各自能扫则扫,好让他早些归家。”
“这该死的……”刘柳话到嘴边又把县令的大名咽了回去,“这鱼头肥脑的,纵得下属皆是如此鱼肉百姓,我也算是领教过的!看老天什么时候开眼,让他怎么吃的怎么吐出来!”
说罢,她也借来隔壁的扫帚,揣着一肚子气扫地。
周乾看着她认真又憋气的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蹿涌上来,让他忘了周遭一切事物,天地间只望得见她。
他晃了晃脑袋,挥去那纷乱的绮思,加快手中的动作。
“周乾,你们上巳节会去哪里踏春?”刘柳的情绪变化快,她想起什么就直接问出来。
周乾直起身,抖抖扫帚,而后微微一笑:“我们不出门的,我娘她……”
“怎能不出门踏春呢?这大好时光莫要辜负才是。平宁村是最靠近县里的村子,那附近有一条河流,你可知道?”
“知道,我家便在那儿。”
刘柳眼中亮起光芒:“那岂不正好!那条河流名宁水,我们十里八乡各地村镇都会去那儿沐浴踏春,祈福平安和顺,可热闹了,你带上阿临,我们明日一起去那儿碰头可好?”
“我……”周乾不忍打搅她的兴致,他本不该答应的,但心里涌动的情绪盖过了理智,他挠了挠脑袋,“好。”
……
刘柳到家后,浑身上下累得慌,这兰草是寻不动了,她灵机一动,明日可是个大好时节啊,说罢便去村里寻来几人。
“阿柳姐,你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儿吗?”李茹听闻刘柳寻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飞奔了过来,当然,一同来的还有罗晓、阿莲。
“哎呀,我发现你们俩现在一见着我阿柳姐,就跟去赴情郎似的,亢奋的不行。”阿莲还是一样,嘴上不把门。
“你管我们呢!”罗晓骄横地撅起嘴。
刘柳将一行人带到河边,指着岸上的柳树林道:“动手吧!”
众人疑惑:“这能卖钱?这不到处都是吗?春日里柳枝抽条可快可多了。”
刘柳神秘一笑,掏出这两日的战果给她们过眼,在一声声“哇”叫中,她笑得张扬又得意。
“这柳树在咱们村野,算不得稀罕玩意,但城里可不一样,这镇县里的高门大户,都要备好了过节的。不过昨日我按枝卖,所收不多,所以我想试试,编成柳结,辅以春花佩兰做点缀,这样就能卖贵些。我一个人做不完,叫你们来一起动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宁水边售卖,如何?”
阿莲担忧道:“好是好,但是若是卖不出,那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阿莲你就不能盼着点儿好啊?”李茹拾起一根柳枝叶轻轻敲在阿莲头上,“什么丧气话,我阿柳姐不就挣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