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带着兄妹俩,风风火火赶到了县衙,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看热闹。娘仨艰难地穿过过人潮,挤到了前头。
刘柳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堂前耷拉着脑袋的刘大庄,而另一侧也跪了个年近四十的男子,那男子脸上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公堂两边齐齐整整地站了两排衙役,他们手中清一色地抓着杀威棒,场面十分森严。
李二娘焦急地往里看去,按捺不住冲着里头大喊了一声:“刘大庄!”
刘大庄听到自家婆娘的声儿,扭过头刚想站起身,一个衙役便高声喊道:
“升堂……”
而后两排杀威棒整齐地敲击地面,衙役们整齐划一地喊道:“威武……”
刘大庄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腿脚一软便又跪坐了回去。
那脑满肠肥的县令胡得全,摸着嘴角那把小羊胡子踱步至堂前坐下。门口围观的百姓开始耳语起来,这位县令做过的“好事”,想来也是“深得人心”,人们看向堂中时皆带了几分嫌恶,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话来,场面变得十分热闹。
“哥,爹这是为何被扣?”刘柳注视着公堂的动静,趁着此刻人声嘈杂,扯了扯刘杨衣袖问道。
“我听报信的人说,爹今日去送菜,几家酒楼都拒收了,他们不愿要咱们家的菜,爹只好去问那掌柜的,谁知竟和掌柜的打了起来,这不,就成这样了嘛。”刘杨也只是打听了个大概,具体是怎么打起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待胡县令坐定后,那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男子,先发制人地呼号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你得给我做主啊……”
“我冤枉啊,大老爷。”刘大庄见状也跟着呼号。
“啪”惊堂木一响,堂下众人都屏声敛气,不敢再言。
“堂下何人?所诉何事?”那胡县令又摸了把腮边的小羊胡子,眯着眼睛问道。
“青天大老爷,小的叫钱三楞,乃是迎客楼的掌柜,今个儿刘大庄来我酒楼送菜,我们管事早就定了别家的时蔬,若是多定一筐,那岂不是浪费了嘛,我便好言相拒,谁知这刘大庄竟直接往我脸上揍了一顿。小的没有他那般力气,险些就没命了……”钱掌柜神情激动,口水飞溅了一地。
刘大庄躲着他的口水,急忙辩解:
“你胡诌啥呢,大老爷,他们这些酒楼明明与我说好的,今年的时蔬都从我这儿买来,今日却说不再与我做这笔生意,哪里有这般没诚信的道理,我没有揍他,是他先欺负我老实的。我不过是还手罢了。”
“你还没有揍我,你瞧瞧我这脸,难不成是我自个打的吗?”
“你就说,是不是你们反悔不讲信用,是不是你先弄坏了我的菜?”
“肃静肃静!”胡县令抬手,“啪”地一下,止住两人争吵。他指着钱掌柜问到:
“钱掌柜,刘大庄所言,你们原先定了他的菜,今日又反悔,可有此事?”
“大老爷,确有此事,但自古买卖生意,可不就得货比三家嘛?这家菜色不好,我们换一家也不为过吧?”钱掌柜捂着自己的猪头脸,冲县令谄媚地笑。
胡县令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头又问刘大庄:“刘大庄,你说你与迎客楼有约定的生意,可有凭据?”
刘大庄却是愣在当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初拉来这门生意,也是和酒友定下的,他又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哪里晓得要立字据。
“既无字据,那便不能说是迎客楼毁约。我再问你,你可有动手打人?”
“我……我是打了他,但是他们要毁我的菜,我才出手的。大老爷明鉴啊,迎客楼欺我在先……”
“啪”惊堂木又一下击落在案,打断了堂下人申诉的话语。
“此案已定,本是私人恩怨,但为肃清我县风气,本官不得不严正处置。刘大庄当众殴打他人,需罚二十大板,另再罚其赔付钱三楞诊金三十两,来呀。”县令拔高了声音喝道,公堂一侧便有衙役拿着一张状书让二人画押。
刘大庄不从,衙役竟直接将人按在地上,押着他的手指狠狠戳上了红印。
门外众人似炸开了锅般,议论纷纷。
刘柳听得这声判决,顿时气血上涌,心绪起伏,脱口便喊:“你这官当的真是糊……唔……”
刘杨适时捂住她的嘴,而后对着胡得全高声喊道:
“县令大人,办案问话不过三句,便要定罪,未免太过草率,打人纵有错,那钱掌柜毁人财物就无错了吗?”
“就是,这怎么能只判一方,还要三十两银子诊金?分明是敲诈!”门外的看客也跟着附和。
“堂下何人喧哗?轰出去,刘大庄即刻行刑!”那胡县令将一根令箭重重仍在地上,而后在衙役的簇拥下迅速退了下去。
“刘大庄!”
“爹!”
门外的看客被衙役一一赶走,娘仨几人也被人潮推到了远处。再跑回来时,便听到了刘大庄惨烈的喊叫,兄妹俩仍想冲进堂中,那衙役竟抽出大刀拦在前。刘柳想也没想就空手抵挡,刘杨慌忙拦住她。
堂中又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而后刘大庄便再无声息。
“爹……”刘柳被哥哥困住双手,不停扭动着身子,声泪俱下,刘杨不忍再看,只别过了脸紧紧地圈着妹妹,眼眶猩红。
“刘大庄!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熬过来!”李二娘站得笔直,她声音一贯洪亮,刘大庄竟又清醒了过来,发出一声声短促沉重的哀嚎。
她盯着丈夫血肉模糊的后背,听着板子重重落下的闷响,死死咬住下唇。
待熬过刑罚,刘大庄已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几人正欲冲进去,却又被衙役拦住。
“这又是闹哪般?”刘柳呲目问道。
那衙役大刀在前,虽不敢真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但气焰却十分嚣张:“你们是刘大庄的妻儿?大老爷说了,什么时候上交诊金给钱掌柜,你们就什么时候领人,刘大庄暂且押入大牢。”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刘柳气急,就想硬闯,李二娘将她拉住,从内袖里掏出仅有的一点碎银。
刘杨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是读过书的,这样的事情他从前最为不齿,但此刻不得不放下气节,他握紧了双手,拿过碎银,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
“官爷,小妹不懂事冒犯了,还请官爷帮帮忙,照看一二。”他悄悄从袖口递上碎银和止血的伤药。
“哼,算你识相。”那衙役又斜斜看了一眼刘柳。
“回去筹钱。”李二娘未再言语,牵了驴车就走。
一路人几人皆是一言不发,到村口时,刘二庄早早过来等着,他已然听说了大概,奈何大嫂让他瞒着老太太,他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实在着急这才到村口张望。
“二叔二婶……”刘柳一出言便又止不住委屈,索性放声大哭,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哭了半响才止住,“你们可知,那姓钱的,根本就是挖了个坑,等着我爹跳,我们素日里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如此!”
“这眼瞎耳聋的县官,迟早遭报应!大嫂,我听说那狗官罚了大哥赔三十两诊金,我们也帮不上别的,凑了这几两银子,你们且拿去救急。”刘二庄抽出一个皱巴巴的布袋放到李二娘手里。
“他二叔,我们不能要,弟妹不久也要临盆了。”
“大嫂,你就收着吧,先过了这关,日后还来就是了。”王氏紧握着李二娘的手让她收下银两,瞧着她的肚子又大了些,刘柳实在不忍心。
“二叔二婶,这钱你们留着,我和阿哥会想办法的,此事你们也无需同姑母们说,各家都有难处,要是二叔有空,这几日劳烦帮我们照看照看田里。”
好说歹说,总算把刘二庄夫妇两哄走了。这黑心狗官,明知这三十两已经是普通百姓一年的岁入,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吃绝了!
正是开春,谁家也没个收成,娘仨掏空了家底,走遍了村子拼拼凑凑筹了二十两。
这几日闺女和丈夫接连遇到麻烦事,李二娘心力交瘁,兄妹俩只好让她在家歇着。
“钱还未筹够,迟一刻你爹的气就少一刻,我不能躺下。”李二娘是个倔的,死活不肯休息。
刘柳咬了咬牙,顾不得其他了:“娘,钱我筹够了,我这就去把爹带回来。”
刘杨扯着她到院子里,焦急道:“不是还差十两?”
她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可若不扯谎,爹还没接回来,娘也垮了,刘杨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
县衙后院。
几人鬼鬼祟祟地低语,一人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另一人手中,那人捂着自己青紫的脸,大着舌头低声道:“贵人定不会亏待你我。”
另一人收好银票,又摸了把胡子:“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贵人说了,可再下一记猛药!”
“明白了,我这就让孙媒婆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