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散云收，山中弥漫着一层轻淡的薄雾，被濯洗后的山林纤尘不染。
刘柳是被枝头纷乱的鸟叫声吵醒的，她缓缓撑开眼皮，抬手揉了揉右眼，这一动才发觉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
她打开门往檐下一望，果然不见了周乾的身影，只剩下一堆被露水打湿的灰烬。
“嘶……”她吃痛出声，幸好自个儿身子骨够结实，勉强还能左右挥动，行走如常。
“快醒醒。”刘柳走到火堆旁，对着三人各摇晃了一把，三人也从梦中惊醒，打着呵欠伸展着手脚，相扶搀扶着站立起身。
她走到躺着的罗晓身边，正想上手推醒她，突然转念想到了什么，猛地收回手。她看了一眼罗晓的脸蛋，嗯，红晕已退，呼吸均匀。
“啪!”
这一声当真是响脆！
另外三人惊讶地看着罗晓脸上的巴掌印，瞪大了眼，仿佛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刘柳一脸淡然地收回手掌，淡淡道：
“她脸上有蚊子。”
“咳咳……”罗晓悠悠转醒，醒来又哼哼了一声，她睁开眼睛便看到脸色讶异的三人，以及忙着收拾锄头的刘柳。
她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脸，奇怪道：“这是哪儿？我的脸，怎么如此疼。”
另外三人回过神来，也不敢出言，只齐刷刷地看向刘柳。罗晓顺着三人的目光看向刘柳的背影，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子气顿时升腾到胸前。
“刘柳！你竟敢打我！”
刘柳并未理会她，收拾妥当后只转身对着李茹几人道：
“快走吧，想必村里人已经寻了我们一夜。昨日遇着恩公的事谁也不要提起，我们都是未嫁的姑娘，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也得承了这个意思，只说是我们几个齐心合力度过难关。”
“柳姐儿，我们明白的。”李茹乖巧应答，另外两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你们也不理我了！刘柳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罗晓见没人理会自己，且还都准备动身出门，她竟耍起了无赖，直接躺了回去。
刘柳也不惯着她，直接示意三人把她架起来，抱到了门口，罗晓嘴中还在叽叽喳喳抗拒。
“我本不想浪费时间同你废话，但你非要如此计较，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若不是你不听劝告非要进入深山，哪里会累得这几个妹妹身陷险境。你知不知道我们昨日遇上滑坡差点就没命！你知不知道整个村子都在连夜冒雨寻人！你掉入陷井昏昏沉沉倒是过得舒坦，姐妹几个都守着你，从昨日到现在未曾怪过你一句！这些事情你都没忘吧。你倒是说说，这一巴掌我打不打得！”
刘柳越说越激动，她双手攒拳，杏眼圆瞪，转身朝前走去。她心想自己真是有病，在这同她浪费口舌，要不是这死丫头腿伤了，她还真想揍上一顿。
“是啊，阿晓，昨日你掉进洞里，是柳姐儿下去拉你上来的，你脚脱臼了，是柳姐儿一路背着你，没有柳姐儿，我们早就埋在滑坡下面了。”
李茹几人本来也浑身酸疼，如今还架着一个罗晓前行，脚下沉重得很。眼见刘柳已经大步走到几步外，连忙跟上，唯恐被抛弃。
罗晓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再也没有了骄横的气焰，只委屈地嗫嚅：“那为何要救我啊，就让我被野猪吃了算了……”
“你！”刘柳气得立马停步转身，对着她再一抬掌，又狠狠刮下。
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罗晓紧张地闭眼，本能地缩着脖子，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落在脸上，她悄悄睁眼，那修长的指节，停在了离她脸蛋半寸之处。
刘柳泄气地收回了手掌，转头背对几人深深吸吐气息，恢复了冷静：
“你是家中独女，你父母捧着你，朋友哄着你，所以你娇蛮好胜，这都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不该漠视自己性命，无视别人付出，救你是老娘侠肝义胆，打你是看你不惯。再者，在座的任何人谁都比你有资格委屈，请你现在搞清楚自己的境况，你若是还想活着出去就给我滚过来，莫要拖后腿。”
罗晓定定看着刘柳的后脑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不再扭着性子，羞愧地流下两行热泪。左右看看姐妹几人也都互相搀扶，拄着锄头摇摇欲坠，当下只好自己站定了，抽抽噎噎、颤颤巍巍地往刘柳身边走去，刘柳跨住了她一只臂膀，又拿锄头丢给她另一只手当拐杖，几人终于是艰难地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罗晓不再敢吭哧半个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循着昨夜周乾给的路线一路前行，刘柳几人很快就出了松树林，远处隐隐传来男女老少的呼喊。
“玖娘，阿杏——”
喊声四下分散，混着林中嘈杂的风声鸟语，几人听不真切，只好定住脚步，仔细分辨。
“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喊我们？我听到阿杏和玖娘的名字。”李茹耳力很好，依稀听到了几个名字。
“好像真的是我爹的声音！”名唤玖娘的姑娘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连手中的锄头都丢下了，大声回应道：
“爹！爹！我们在这儿！”
另外几人也跟着边走边呼喊：“喂——有人吗？”
天亮之后路线清晰，渐渐地，两方呼声越发相近，竟能一应一和，回应了两句后，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们的踪影。
“快来！找到丫头们了！”
一时间山中变得热闹起来，树荫下，人影来回地穿梭。
“爹！娘！”玖娘和阿杏率先看到自己爹娘，连忙爬了过去扑在父母怀里，这几日没有流过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村里人一拥上前，李茹的一家子全都来了，忙给她披好衣服，嘘寒问暖。
刘柳搀扶着罗晓，本不想与她搭话，但望了一眼人群，还是忍不住道：“可看见你家人了？”
罗晓虚弱地摇了摇头。
刘柳从鼻孔里哼了一气：“巧了，我也没看到我家人。”
小满和阿莲艰难地从人群中钻出来，看到刘柳站在那里，忙上前左看右看：
“我柳姐哟，你可有事没有啊？把我俩担心得整宿没合眼，你爹娘和你哥，还有二庄叔都在滑坡那处清路呢，他们魂都吓没了，你娘直用手刨着淤泥呢。”
“阿柳，快，跟我们回去找你爹娘报个平安，”小满拽着刘柳就要撤离。
刘柳露出一个笑容，好让两人安心些，随后便要跟着前去，忽然衣袖被人扯住了。
罗晓扯着她的衣袖，死活不愿意放开。
怎么把她忘了！
“我说罗大姑娘，你们罗家人也在这儿呢，你快松手跟家人回去。”刘柳没好气道。
罗晓不答话，只低着头顽固地扯着刘柳的衣服，也不理会旁人做甚。
“怎么着啊？你还想赖上我啦？”刘柳翻了个白眼。
那边罗家的长辈也终于赶了过来：
“晓啊，你爹娘听闻你遇险，昨夜接连晕过去了，今晨还躺在床上哩。你快跟叔婶们回去啊。”
罗晓这才缓缓抬头，肩膀开始剧烈抽动，脸上布满泪痕，她好像有话要说，却又哽在喉中，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浑身无力嘴还硬，还想找骂就下次再说，回去养着吧。”刘柳强硬地掰开她的手，跟着小满阿莲往滑坡处赶去。
罗晓被家人扶着，她眼神仍旧望着刘柳的方向，泪眼婆娑。
罗家人不解，只当她是摔坏了脑子，连忙喊着她的名字让她回神。
刘柳站在岩石上往下瞧去，自家人正费力地铲着淤泥，李二娘埋头在泥堆里，双手快速地扒着土。
“爹，娘，阿哥！我在这儿呢！”
众人闻声，一齐抬头，却见刘柳朝他们激动地挥着长臂。
李二娘停下扒土的手，浑身颤抖，眼眶酸涩，紧紧盯着刘柳一步一步走到跟前。
“娘，对不住，你打我吧，我不该这么冲动。”刘柳不敢抬头看娘亲的眼睛，她低着脑袋，等着被一顿教训。
“我为什么要打你？”
刘柳错愕地抬头，正好对上母亲一夜未睡的眸子，她眸中布满血丝，此刻被泪珠放大得愈加清晰，看得刘柳心里一阵抽疼。
李二娘看着自家闺女，眼中再也藏不住泪意，她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道：
“我的女儿，仁义又聪明，救了人，是个大英雄啊。”
“是啊，阿柳，回去爹就把秋收的粮食卖了啊，你想如何都行啊。”
刘柳本没想哭的，此刻忍不住鼻头一酸，她只怕惹母亲担忧难过，只好别过脸硬撑，撅起了嘴皮子：
“不卖，留着给哥哥娶媳妇吧。”
刘杨赶紧上前检查妹妹的伤势：“你有没有伤着啊？快让我看看，你这衣服都破烂成这样了。你放心吧，哥哥不止卖秋粮，哥哥存的私房钱也给你！”
李二娘擦干了眼泪，张开双臂：“来，让娘好好看看。”
刘柳也乖乖地偎进了母亲的怀里，李二娘看着女儿笑得格外温柔。
“娘娘娘——痛，轻点！”
李二娘揪着闺女的耳朵，邪邪一笑：“你还知道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