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自己说没说出口,对方听没听见,总是要弄个明白。
只是等待,问题不会被解决。这是她开始独自生活后,在期盼妈妈回来的每一天中,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与其说等待无用,不如说她厌恶在等待的过程中那无法掌控的虚无。
但是,要怎么开口呢?
总不能直接问,那天她是不是表白了吧。
森野认真思考着。
“卡卡西先生,喜欢喝酒吗?”
“说不上喜欢……但是,森野,你还未成年吧?”
籁笑了:“是啊……但是快了!再说,我也没说我要喝酒啊。”
十六岁成年,她已经十五岁了。只有一年而已。
“不过,我想做一些酒风味的甜品,需要一些成熟的大人们帮忙品尝。”
“嘛……那等你成年后再尝试也来得及。”
森野摇了摇头,自顾自说道:“我的店马上要重新开业了,需要一些新产品。”
“您这阵子都在村子里吗?有空来帮我品鉴一下嘛?”
发起邀约,是试探的方式之一。
他如果接受了这种个人向的邀约,那么就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她压根没说出口,第二是,她说出口了,但是对方没想拒绝。
任意一种都行,森野最害怕的,自然还是被他拒绝。
“看任务安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差的指令就下来了。”
“森野,会一直在村子里吗?”
“一直?一般情况下……我也出不去啊。”
“出去或者出不去,有时也不那么要紧,大多数人,都是活在特定的框架里。”
“开店,种菜,养花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就行。”
这展开……不妙的预感像潮水一般,逐渐攫夺了籁的呼吸。
不等她想好对应的措辞,对方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说: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度过每一天,遇见能够陪伴你,保护你的人。这样平稳的生活,正是战场上的我们,努力捍卫的东西。”
“那个人……是别的什么人?”
“是,是在前方等着你的某个人。”
不是他。这三个字被书写在了森野空白的大脑里。
卡卡西神色淡淡,没有惯常的笑意,这样的神情,该说是平静,还是冷淡呢?
但森野能够确定的是,她一点也不平静,被拒绝的认知,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心海上翻起了巨浪。骇浪翻过喉间,又翻出了眼眶。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被拒绝了呀。
在那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睁开眼的状态下,说出口的话,也还是被拒绝了。
是很慎重其事了。至少他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敷衍她。
她一手捧着花,一手想要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
然而越抹越狼狈,于是回身继续往前走。
她完全把散步比赛的事情忘了。
抵达面岩脚下的时候,静音姐好像发火了。
对着谁发火?大概是卡卡西吧。她这张哭肿了的桃子脸写满了对身边男人的指控,虽然是无意识的。
一开始,森野并没有意识到静音当众发火的严重性……直到,她对卡卡西表白被拒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才意识到这对于枯燥的忍村生活来说,是多么大多么有趣的新闻啊。
一时间,她发现自己的店里出现了许多面生的女性顾客。
“这么漂亮……也被拒绝了吗?”
“因为年纪小吧?”
“因为养母是他顶头上司吧?”
嗯……听谈话,这些应该是卡卡西的仰慕者。他颇受村中女性欢迎,她一直有所耳闻,今日终得确证。
籁默默地做生意,有人送钱来,总不能把人轰走吧。这事情总有过去的那天的。她忍着想要把栖泽从操作间里换出来的冲动,强迫自己留在这里好好收钱和招待客人。
终于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卖了差不多了,客人也都离开了。
“栖泽,可以准备下班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栖泽走后,她开始打扫卫生,清理货架。
店门被推开了。
一个娇小的少女出现在那里。
“小籁。”
“……雏田!”这个时候见到好友,籁有些意外,一般他们都要训练到下午五点以后的。
雏田走了进来,紧接着,鹿丸也跟了进来。
这两人能凑到一块儿,有点罕见。
“你们稍坐一下,我马上就好了。”
鹿丸和雏田自己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的水竹兰很新鲜。粉嫩而细小的花朵,茎秆纤细。
“这花真漂亮。”一向害羞雏田主动找了话题,她细腻体贴的性格让她宁愿自己尴尬,也不愿意让别人尴尬。
“是水竹兰吧。”
“看着很柔弱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这样而已。”
这种植物看似柔弱,但是生命力旺盛,甚至于有些霸道,对水地的肥力消耗很大。所以每天都需要往花瓶里添加营养液。
森野很快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她拿了两大碟点心出来,还另外沏了茶。
“好香啊,这茶。”
“嗯,磨了香椽干的粉,添加进了茶叶里。所以会有柑橘的香气。”
“这个是巧克力慕斯,还有酸奶芝士慕斯,这个是玛卡龙。”
“玛卡龙?”雏田重复道。
“嗯,其实就是扁桃仁粉夹心小饼干,由于饼体主料是杏仁粉,又加入了打发的蛋白霜,所以口感更酥松。”
“帮忙尝尝看吧,也许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
雏田拿了玛卡龙,鹿丸拿了一小块巧克力慕斯。
咬了一口玛卡龙的雏田流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这口感,真的很特别呢。”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感觉像是抿了一口固态的云。”森野说。
品鉴版的慕斯切得很小块,鹿丸两口就吃完了,森野指着另一块酸奶慕斯对着他说:“还有这个也试一下。”
鹿丸依言拿起了另一块。
“什么味道?”
“好吃的味道。”鹿丸平淡地说,虽然看不出搪塞的意思,但是籁仍旧不太满意:
“说得具体些嘛。”
“柠檬味,芝士味,反正不难吃。”
“刚才那块呢?”
“巧克力味。”
少女叹了一口气,说:“两种都加了柠檬哦。”
“酸奶芝士慕斯加的是常见的黄皮尤力克柠檬,巧克力慕斯加的是青皮的印德多纳克柠檬。”
“酸奶芝士慕斯本味柔和,所以通常的黄皮柠檬的香气就很衬,黑巧克力慕斯味道馥郁,就需要更加明亮清冷的香气来搭配。”
“……真麻烦,不过还不错。”
鹿丸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不过无所谓,森野本来也是没话找话掩饰自己的心虚。
“要说复杂,肯定是玛卡龙复杂一些。慕斯这样的甜品,选料做好,中规中矩地按照既定的程序做,一定不会出错。玛卡龙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才可以。”为了烤出玛卡龙饼体的漂亮裙边,天知道她浪费了多少并不便宜的扁桃仁粉。
“即使这样,喜欢玛卡龙的人未必比喜欢慕斯的人多。”
“看来简单和复杂并不是衡量美味的标准呢。”雏田轻声细语地接话。
熟悉森野的二人都看出来了她今天的话额外的多,语速也比往常快一些。
森野不继续掉书袋,气氛一时陷入了有些难堪的静默中。
雏田突然坐正了,提起勇气来:“籁,真的没有关系吧……”
鸣人不在,没有人吵吵闹闹分散注意力,她大概会躲起来偷偷烦恼吧。
“……只是被拒绝了而已,除了面子上挂不住。并没有什么。”
雏田终于问了出口,森野不禁松了口气。
鹿丸也开口道:“不过你会这么直接地和卡卡西老师表白,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话籁还是觉得自己胸口中了一箭,难过道:“……大概我头脑发了昏。”
“但就像不同的蛋糕需要用到不同的柠檬一样,总觉得卡卡西老师……”
鹿丸似乎在斟词酌句。
倒是雏田先开了口:“总觉得卡卡西老师,不是合适的那种柠檬。”
本来满心愁绪的森野听到这个说法,捂着脸笑了。
“小籁……”她的反应让本就腼腆的雏田有些窘迫。
但她知道他们是对的,妈妈也说他不合适。年龄,阅历,和要走得道路都差的远。
妈妈还一针见血的指出,她或许会因为长久相处而依赖他,而卡卡西,则是一直都在执行任务罢了,监控她,保护她的任务,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
或许认为从过去的经历谈起,自己的想法比较容易被理解,鹿丸因而说道:
“卡卡西老师是很了不起的人,十二岁时便在神无毗桥一战成名。”
“在那一战中,他接受了队友临死前赠与的写轮眼,自此成为了‘写轮眼的卡卡西’。”
“之后又失去了自己的恩师四代,甚至手刃了自己的队友……”
“等等,什么叫做手刃?”
“我也听说过……据说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小队的成员……但是原因不明。”
“我想,作为一个守护者,不断失去自己的同伴,才走到今天,他应该和我们这些被保护着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吧,在……感情上。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不知是否是刻意为之,鹿丸的话听着已经很委婉了。
森野觉得,让这颗聪明的,比自己还要年幼两岁的大脑,思考恋爱问题,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但是她的朋友,就是能够为她做到这一步。
被保护着的人……只是被保护着的人,大约只有她而已。在妈妈眼里,鸣人的眼里,卡卡西的眼里,无论她看起来有多么聪明能干,内里都是脆弱骄纵的。
或许这是事实。
因为被保护着,所以脱离他们设定的框架,就不能抗拒剥夺。所以要对自己所有的东西进行取舍。
从家人的话语中,仰慕的人的话语中,以及朋友们的话语中,她抓住了零散的线索,拼接成了这样一个结论:
本来就是你的,也未必应当是你的,如果没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与决心的话。
相较承受住深刻又短暂的失恋冲击,森野意识到,有一个影响更为深远的抉择,正摆在她的面前。
它在迷雾中影影绰绰,呼之欲出。
但是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言,其后的含义过于宏大,因而无法付诸于言语。
那是什么呢,她冥思苦想,坐在河滨公园的凉亭中。
头顶的光在叶影之中摇曳,似乎在给迷茫的她什么暗示。
她抬起手,想要捉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