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楚恬首先感觉到了一阵窒闷。
房间里的门窗都被关得死紧,不流通的空气在房间里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天色暗得还很快,楚恬刚被分配好工作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明媚,这会儿日落西山,房内只有蒙蒙的一点光线。
借着这最后一点儿余光,楚恬隐约看见靠墙的大床上微微隆起的一团。
“您好,”楚恬一边说着,一边向那边走近,“我是新来的宫女楚恬,您……您没事儿吧?”
凑近一看,楚恬才发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身体情况真的很糟糕。
他的身上有着肉眼可见的脏污,可灰黑色的痕迹,也无法挡住两颊夸张的红晕,唇上干裂起皮,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此刻正紧紧地闭着。
吓得楚恬赶紧去试探他的呼吸,发现人还活着以后,她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没错,这个病得极重、却躺在床上无人搭理的家伙,就是她将来的主子,乾国的七皇子。
他是乾国唯一一个出生在冷宫的皇子,原本冷宫的份例,是要由她们宫女署负责;但是皇子的份例,又是另一个机构要负责的事情。
七皇子不得皇上的看重,甚至众人根本不知,皇上会不会因为其生母,而对其产生恶感。
不然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七皇子还是生活在冷宫里面呢?
所以在有关七皇子的事务上,两边的人是能推则推,总之就是不愿意负责。
在这种情况下,楚恬有想过七皇子的日子可能会过得不好。
但是当初饿得昏倒在路上和现在这种病得都快要死了还是没人搭理的情况,还是出乎了楚恬的意料的太多了呀!
她只要一想到,就是一个太监死在宫里,都还会吓到一堆同伴,也有可能在那些贵人眼中引起一起微澜!;可是萧景澄一个皇子,就算死在冷宫里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有人知道,她心里就觉得一阵唏嘘。
简直是令铁石心肠如她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泛起了一丝丝的同情。
同时,心里又难免有些庆幸。
虽然这么想很不道德,但是七皇子这一病,确实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就算她现在才来到他的身边,也能很快就能得到他的重视的机会。
楚恬心里想着事儿,手上却没有耽误,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到了退去高热的药物。
这是她临走之前,梁嬷嬷特地给她准备好的东西:治疗风寒的药包、退去高热的药包、受伤的时候涂的金疮药……
这些年,楚恬心里想的可能没有自己嘴上说得多;但是她在行动上,绝对是做得要远比她说得还要多得多。
要不然的话,梁嬷嬷也不会真心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来看待,还在“闺女”临行之前,为她准备了这么多贴心的东西。
只是楚恬没想到,第一个享受到这些东西的人,竟然会是她的主子?
这还真是奇妙,楚恬还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纵使是上位者,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也要依靠她们这些下等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有那么一瞬间,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大人物形象,在她心里好像有了一瞬的坍塌。
不过她很快就收好了这些无稽的想法,然而思想上的变换,总归会在她往后的思维模式上留下痕迹。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治好这位皇子殿下的病。
她当然知道还是请来御医最为保险,但是她一个在宫里没有名姓的小宫女,到太医署那里帮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请太医?
除非太医署进了个医者仁心的愣头青,否则的话,她非得把事情闹大才能把人请来。
而把事情闹大,到时候皇子得救,她去祭天吗?楚恬可不是这种善良的、舍得舍己为人的人。
反正她们这些小宫女也是这么过来的,七皇子活得这么糙,身子总不能跟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们一样尊贵吧?
死马当活马医吧!
楚恬推开其它几间房间,果然在其中一间房间,找到了一个散发着怪味的锅子。
自己在私下里开小灶嘛,她们宫女署都有人会偷偷摸摸地这么做,她就不信以前那些在冷宫里伺候的人会忍得住。
你看,这不就被她给找着了吗?
然后是水,楚恬发现七皇子住的这地方什么都不好,唯一的一项好处,就是离打水的地方近。
她把水打来,将锅子洗干净,又往里面投入草药。
升起火来以后,她一会儿扇扇加大火势,一会儿跑到七皇子的房间里,往他唇上润点水珠子。
谢天谢地,他还是知道渴的。
水一滴到他的唇上,他就艰难地嚅动了两下嘴唇,只是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楚恬说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其实心里还是怕他出事的,除了喂药以外,她还拿烈酒擦了他的手心、额头和颈部的位置。
这是梁嬷嬷教给她的退烧土法,外加汤药,双管齐下!这下子七皇子总不至于醒不过来了吧?
***
天色惶惶,萧景澄只觉得有一把火在自己的心口上燃烧。
这些年,他时常吃不饱饭、挨饿受冻,却极少生病。大概他的身体自己也明白,他处于这种环境,一生病,就极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只是不常生病,不代表他不会生病。
甚至可能因为身体就像是弹簧一样绷得太紧的缘故,每次只要他一生病,那病就来势汹汹。
萧景澄也不知道,自己能扛过这样的病魔多少次。
尤其是这一次,生病之前,他正在试用一种新的野草,很不幸的,实验失败,他上吐下泻,难受了好几天。
偏偏能进肚子的只有水和草,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倒是还有许多树皮,但是这棵树已经长大了,树皮也老了。
再有就是自从萧景澄知道,这棵歪脖子树是他娘进冷宫那年才植下的以后,他就再也舍不得扒它的树皮了。
属于他的东西只有这么一丁点,他真的一样也舍不得失去。
于是天气转换、没有食物、就连想要将自己裹住发汗的被子,都是薄薄的一小层。
他被子里的棉絮早就被那些刁奴们掏空了,现在里面填充的,还是他费尽心思才找到的一些稻草。
在这种情况下,病情又来得凶恶。
有那么一瞬间,萧景澄的脑子里甚至冒出了撑不过去也好的糟糕念头。
好在就在烈火焚烧他的身体的时候,仿佛间,萧景澄忽觉有甘霖入口。他用力吞咽,一阵暖流顺着喉咙慢慢划下、逐渐平息了他体内快要将他身体都烧干的火焰。
而且还不是单纯地往里倾倒冷水,将他已经烧了两天两夜的身体给浇熄成一片焦炭。
这是萧景澄从未有过的感觉,舒适、温暖、仿若及时雨一般,充满着希望、让人感动得想要落下泪来。有那么一瞬间,萧景澄甚至以为自己这是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里,见到了为了生下他而付出生命的母亲。
因为如若不是她的话,还有谁会待他如此之好呢?
——不,还是有一个人的……
萧景澄的脑子里猛然地窜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于是心心念念的执念支撑着他,让他一下子张开了眼睛!
他的屋子里本应满室昏暗才对,可是他猛地一睁眼,就有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照亮了他身前所有的景致。
一个姿容胜雪、灵气逼人的小姑娘,就坐在他身前伸手就能碰触到的位置上,勾起唇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你醒啦?”
她惊喜地说道,眼底流转的波光,简直比天上的星光还要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