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瞧她此时的状态,大抵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便趁她不察一把将人打昏,抱至床榻。
松手的时候她手臂突然刺痛一下,竟是被床褥间藏的匕首给划伤了。她暗叹一声,仔细端详起来那枚匕首——刀刃锋利自不必说,它又极富异域风气,尤其像汝阳那边的刀具制造风格。
莫非沈姑娘的相好的人…是汝阳人。
此时切不可再耽误时间了,她俯首捡起来那边地毯上的刀鞘给她安好,随即妥帖放置于梳妆台,便快步离开了。
推开木门,云雀在外恭候多时,桑宁未曾想她竟一直守在门外,有些措手不及,赶忙将裸露的胳膊藏在身后。
云雀没有多问,恭敬地向她矮身一福,开口道:“小姐换好衣衫便随我去我们老爷书房吧,他们该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嗯。”
行进途中云雀一句也没向她打听自家小姐的情况,桑宁有些不解。若是这婢女当真一直守在门外,彼时沈小姐那几句嘶吼她不会没听到,竟然能做到充耳不闻,当真奇怪。
莫非是在演戏。
桑宁灵机一动,假装自己踩着衣裙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婢女的一举一动。
虽是假装,但是猛地扑到地上她的脚踝还是咯吱了一下,又牵引了手臂上的伤口,属实还真有些痛。
那婢女云雀倒是眼疾手快,急忙转身向下伸手将桑宁扶起来,眼睛里尽是关切。
桑宁摆了摆手,说道无碍。方才慌乱中她不小心碰到了云雀的手,在指腹处摸到了些许老茧。再加上她方才回忆云雀转身时的几刹那里的脚步与反应速度,她心里更加断定了她绝非寻常高户人家的婢女那么简单,说不定沈清和随军她也跟着了。
国公府书房,房间一角的紫金香炉云烟环绕,迦南香味浓郁纷馥。
燕临安作为主客静坐于檀木套椅之上,双手捏着茶盏,心绪有些不安,尽管已经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但还是怕事出意外,人伤着可怎么办。
“将军?”
“将军。”
“将军诶~”
赵浔自燕临安身后敲了下他的脊背,人才缓过来神。
“啊,那确实是把宝剑,甚好甚好。”
赵浔不由得捂住了脸,宝剑什么啊公子,宝剑的事情已于一刻钟前翻篇了,现在说的是那副出水芙蓉图。
趁沈国公皱着眉头晃神,他赶紧给自家公子报信,这才又将这画的话题续了过去。
燕临安清了清嗓子,评赏道:“国公爷这幅名画当真罕见,画者这笔法精琢,构思巧妙,俨然一派超凡脱俗之光景。”
沈国公不住地点头附和,说道:“若是将军相看的上,那么我便名画赠缘人,赠予将军吧。”
燕临安躬身婉谢:“君子自不夺人所好,还是国公爷留着吧。”
话毕,桑宁被云雀带了进来。她快速同燕临安交换了眼神,随即被安排在了燕临安邻座,燕临安于无形之中嗅到了几丝血腥气,之后没再与沈国公多做周旋,便携着人急急告谢离开了。
等云雀赶至小姐闺房时,沈清和正坐在梳妆台上瞧着那匕首出神。
“小姐。”
“人送走了?”
“是,可要斩草除根。”
沈清和摇了下头,将淡了的口脂持续描红。
“不必了,她用处可大的很,下一步棋,我们还是得进了宫再做打算。”
进了马车,随行仪仗悠然行至。
桑宁刚要抬起车帘向远处眺望,手腕行至半途却被燕临安一手抓了回去,掀起了衣衫后,他看到了手臂上凝固了的伤口。
“你知道了?”桑宁收回手,吐了吐舌头。“哎呀放心啦,我们那边的谈话还算和谐,这个伤是我在人褥子上不小心割破的。”
“你还瞒我。”
燕临安一边数落着她,一边从马车小柜子里拿出药粉给她上药并包扎。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而且这伤也没什么。”
伤口包扎好后,桑宁接过了燕临安递过来的暖炉,两只手揣起来将当时之事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
燕临安听罢眉头紧锁,“你说那女子的画像同你一般无二?”他不由得想起那夜那个神秘女子。
桑宁颔首,将头倚靠在车壁上。
“她说连我脖颈后面那颗痣都一样,不过我自己看不见,那你帮我看看吧,看我脖颈处当真有痣吗。”
说罢她把手搭在狐裘披风之上,将领子松了松,侧身展示给燕临安看。
少女白皙光洁的脖颈倏地袒露于他面前,那脖颈左侧俨然有一颗红色小痣,他抬手摸了下,将她的披风给妥帖地盖了回去。
“怎么样,究竟有没有啊。”
燕临安趁势一把将人抱至腿上,手炉当啷一声落至脚边,两人皆无瑕顾及。
他将头倚靠在桑宁肩窝,手轻抚着她分外暖和的掌心。
“有,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红痣。”
说罢他寻着记忆向上找到她的脖颈又按了下,喉头攒动。
“感觉到了吗,就在这里。”
“嗯。”桑宁点了下头,伸手将他的正脸扳至眼前同他对视。“你说…我会不会不是我啊。”
“不会的。”
燕临安被她逗笑,忙出声安慰她:“哪怕全上京的女子都用你这张脸,我依然会在人群中一眼把真正的你给挑出来。”
“信否?”
桑宁重重点了下头,“嗯,我信。”
接着她俯身同他亲昵地碰了下鼻尖,这时马车刚好撵着一颗石子令车身颠簸一下,桑宁赶紧一手扶住了车壁使力,一手紧勾了燕临安的后颈。燕临安顺势扶着她的腰,给她支力点,将人稳稳置于身前。
“车开稳点,小心些。”他朝外边轻喝。“是,公子。”
燕临安把视线收回来,瞅见桑宁冲他皱眉,“快放我下来,你要拘着我多久啊。”
他笑道:“哦,忘记了,小娘子请。”
山里的路不太好走,等裴沐的随从车马到了镇子后,连客栈都难约上了。随从们进的这已经是第六家客栈了,还是垂头丧气地回来禀报。
“公子,还是满客。”
苏颜在角落阖眼休息,还不忘数落他们。“看吧,我都说了你们就算有万金也不会找到让你们进的客栈的。”
“想住客栈的话,你白天问才一问一个准。”
裴沐将轿帘卷下去,差随从们驶车前往城郊那处空地,就这样先凑合着将就一夜。
交代罢他将苏颜唤醒,打算套出更多的消息。
“姑娘,此地着实邪乎,可否将个中缘由交代清楚。”
旋即他抱拳倾身,补充道:“在下必有重谢。”
苏颜睁开眼扫了他几下,疑惑更甚。“敢问公子从何处而来,竟然不知无方镇的死生咒。”
“死—生—咒。”他喃喃道:“在下自皇城上京一路未停赶至此地,这死生咒。”
“原来公子是皇城里的权贵子弟啊,怪不得,底下众城众官一向层层相护,哪怕是有天大的事都传不进当今圣上的耳朵。”
说罢她从怀里拿出一本古籍,名为《崖山实录》,她翻了几页,将书递给裴沐。“呐,这本书里有记载跟无方镇的死生咒差不多的情节,是一种南疆的巫蛊,残忍至极。”
她死死按着那本书,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裴沐,“裴公子,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没多少随从,足了好奇心后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还留在这里恐怕终是会丢了性命的。”
裴沐从未与女子如此相视过,她按下的手按着他的腿都有些痛,但是他没想过立刻折返。
所以他朝着苏颜摇了摇头,“不会走的。”
苏颜愣了下,她这番说辞不知劝退了多少人,竟真有人上赶着送死,缺心眼吗这不是。
裴沐任由她看傻子一般的深情落在自己身上,却并未有什么压力。
“姑娘方才所言于在下而言,不只是个玩笑谈资,而是一种责任。我爹乃是当朝丞相,我虽一介普通文官,却同样心系百姓。”
“姑娘说这无方镇的祸端从未落入京城分毫,我承认。可我如今已然知道了,便不会不管。”
苏颜听他叭叭地讲了这一通,只落了四个字给他。
——“傻子一个”。
临近年关,将军府上张灯结彩,喜迎岁首,可燕临安手里还得先把秀女之事安排妥当陛下才准他假。
其间刘欣公公来将军府数次,皆是谈论各中事宜,比如同户部商议好,何时将秀女画像的装订成册,再细细对照各家小姐的喜好,容色,特长以及身体状况等。
燕临安一个场面握刀剑的将军彼时成了时时握笔杆的文臣一般,每日桑宁给他出的墨基本都能用个干净。
还要操心刘管家那边,因为他揽了这个差事,会有不少权贵大臣明里暗里送些好物什聊表心意的,他下令一概退回,分文不取,可还是挡不住每日踏破门槛的人。
如管家刘保所言:“公子啊,拦不住,真真是拦不住。”
桑宁所住的别选与府内一偏门连通,有一次有人投机翻墙而入,被银环拿着扫把追了许久。
燕临安大怒,直接派了军中无数将士持军仗在墙外守了几日,方才得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