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听远处有动静传来,李承将手中折子放于桌案,敛了神色正襟危坐,他轻捏着指腹,深情里透着几分疲惫。
燕临安抬腿进来,向他叩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你要是真把朕放在眼里,便不会唤你十次里面得让朕等你八次。”
燕临安面色依旧镇静,微微欠身,“陛下恕罪,臣今日迟来,原是要为陛下献上一件礼物。”
“进来吧。”他一声令下,一位侍从带了一个鸟笼进来。
李承素来爱好花鸟鱼虫,对比很是好奇,他接过笼子,语气有些震颤。
“这是……,这是辩哥?”
“回陛下,正是。不过此鸟非比寻常,不仅会唱小曲,会弹舌,还会玩花球,会跳圈,十分聪明机灵,学习能力还强。”
“臣行兵雍州,得此宝贝,念及陛下喜好,便想着献给陛下。”
“好,朕知你有心。来人,给朕为它打造一个顶级的鸟笼。”
几人携了鸟笼带了下去,毕恭毕敬向李承和燕临安行礼。
“是,陛下,奴才领命。”
人既远,李承才又把视线落到了燕临安头上,他微微愣神片刻,抬袖拿了茶盏呡了一口茶,回甘醇厚。
“刑场与汝阳王那边……”
“回陛下,刑场之事臣已追查得差不多,回头我登上奏折详细为您道来。其实只是汝阳王世子过来开的一场玩笑罢了,替我们杀了死刑犯,还让我们陪他练了练箭头的准度。”
他忽又敛了神色,“现下汝阳王嚣张日盛,朝廷不可不防。今时是来刑场撒野,说不定哪日,就到朝堂撒野了。”
“朕明白,而今朝廷国库富足,百姓和乐,边境安宁。这些存在的隐患朕也时时不敢忘怀,不过还好有你在。”
“骁勇善战的神威大将军只要握住兵马粮草这些紧头,朕也可以稍稍宽心了。”
“臣幸不辱命。”
“成了,回去吧。”
“是陛下,微臣告退。”
出宫这一路上,赵浔都在惋惜他家公子方才舍弃的那只鹦鹉,那可是很稀有的,那只鹦鹉不知有多聪明,他还喂了好几次都要养出感情了,可恨呐。
“公子,那鹦鹉……”
燕临安偏眼看他,戏谑道,“怎么,你不舍得,那你去给陛下要去吧。”
“小的哪敢啊。”
他用劲儿敲打了一下他的头,“好了,你家公子我又不是个傻的,不会白给的。”
枣红车轿在宫墙外已等候多时,桑宁昨夜睡得辛苦,便在轿中短寐。
燕临安卷起衣摆,掀了轿帘,啧啧一声,“呦,谁家的馋猫跑我轿子里睡觉了?”
桑宁猛然睁眼,“你回来了——我都打了好几个盹儿了。”
燕临安冲她伸出右手,“外面正落寒酥,要看吗?”
“要看。”
桑宁提了披风下来,被扶下车后,燕临安愈发驾轻就熟地给她系上披风。
“赵浔——”
“是,公子。”赵浔踩着小碎步飞过来,随时听候差遣。
“拿个手炉来。”
“得嘞。”
“来了公子,给 手炉。”
桑宁一手抱了手炉,暖意上身,一手伸出来想接着点寒酥,不过也接不到什么,毕竟她的手太热了一碰到便融化了。
两人就这般并肩向前走着,一片岁月静好。
“朝中一切可安好?”
“嗯,没什么大事。”
“我有些怕,哪天若朝廷又要你出征迎战,那时我怕是日日夜夜都放不下心了。”
“不用担心,我可是神威大将军,厉害的狠,回去我把我的捷报整理好全部送你,保你安睡,可好?”
桑宁颔首,后又觉出不对,“你少时便驰骋沙场,捷报怕是比我的软枕还要厚,我如何睡得?”
燕临安一把两人扣在怀里,软乎乎的氅衣绒毛进了嘴,她暗暗张开嘴朝外吐了吐。
“你干嘛,这可是大街上成何体统?”
燕临安将她的氅衣从往下带了带,露出她的全脸出来,他摩挲了几下,触感滑腻得让他爱不释手,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诶呀,痛。”
“你说错了,我不叫成何,我也不提桶,你看这不是错了吗?”
“哼,你还是跟少时一模一样,嘴上好胜的很,而且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啊啊啊,我好难受啊。”燕临安突然面色狰狞,比吃酸葡萄那时还要甚。
桑宁从他怀里出来,忙问他情况,“你怎么样啊,是不舒服吗,哪里不欺负?”
燕临安眨了眨眼,垂睨下来看向她手里的手炉,“它——烫着我了。”
桑宁得知被他戏耍,脸上变得微红,是被他气的,怎么能如此欺骗她,用自己身体开玩笑,害她白白担心一场。
她不想理他,几步落下狠狠地往前迈,将人甩在身后。
燕临安循着她走出来的步子,尽管雪地里这条路上的脚印已经斑驳杂乱了,但是他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属于桑宁的那一串。
“阿宁,等等我。”
“我就开个玩笑嘛,你别不理我。”
“我再也不用自己的身体跟你开玩笑了。”
“你理理我……”
耳闻目睹了:这一切的赵浔在一旁清了清自己的耳朵,“这公子……这么幼稚的吗?”
“王爷?”
在远处角落的李砚修看不真切,不过他认得两人的相处方式还如从前一般逗嘴打闹。就是他没想到两人如今都要成年了却还跟小时候一样心性,不过却也是好事。
“王爷?”蝶衣已唤了他好些遍了,他却一直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嗯,回府,我们且先查查那个人。”
“是。”
正要转身,他在雪地上捡到了一副手帕——淡紫色绣了栀子花,还有“宁”字落款。
他浅浅勾起唇角,“果然,跟小时候一般无二。”
他将手帕妥善放好,沉声唤过来车轿,缓缓回程。
“大小姐,可消气了?”
“没,我没生气。”
燕临安将人带去了奇珍阁,她不感兴趣,又带她去了鼓乐坊,她此番倒是进去了,结果坐在一架琴前,用了极为大的指力随意撩拨,不成曲调,声音亦是呕哑嘲哳难以入耳。
一旁的店家一脸忧愁,甚是担心这位姑娘把她的琴给弹坏,不过燕临安有眼力见,他差了赵浔提前把钱给人付上了。
这下店家何止高兴啊,在一旁连连给桑宁鼓掌喝彩,燕临安看这店家心烦,让赵浔把人给领走了。
“这位公子,我弹的可好?”
燕临安使劲鼓了鼓掌,“甚好,如听仙乐耳暂明。琴给你买了,以后想怎么弹怎么弹。”
“好。”
出了鼓乐坊,雪已落尽,阴云有些许退却,泄了缕缕阳光出来。
桑宁摸索着氅衣的系结,“其实,我刚刚并不只是在玩。”
“什么?”燕临安不解,燕临安表示疑惑。
“方才那店里有高中低档不同价位的琴,我在意的是琴弦本身,琴可悦人,必要时还可杀人。”
桑宁同燕临安继续向前踱着步,她天真烂漫地踢着路上碍事的积雪,说的话却没有半分丝毫烂漫。
“最贵的那些大多数为蚕丝弦所制成,适合有一定水平的人使用。它容易断,声音小,摩擦力也大,非我所求。”
“中档的大多数为钢弦所制成,声音比蚕丝弦响亮,可是太过光滑,把不住手,亦非我所求。”
“低档的一般选取尼龙包金属弦,虽然也比较润滑,但是能承受摩擦,结实耐用,还不磨手,这便正是我想要的。”
“那这样说来,我们军队的弓箭所用的弓弦,岂不更令你满意?它们都是由动物的腱、马鬃、或葡萄藤制成的,柔韧性更强,不过……你用的话,还是烈了点。”
燕临安话正说着,还凭空比了射箭的手势,就是这手中没握着弓箭,看着有些许滑稽。
桑宁噙了满眼笑意望向他,“我是挺想学的,改日你教我。”
追凤楼里宾客济济,它是这上京皇城里诸多食楼里最负盛名的一家,已至午时,燕临安便带了桑宁过来填填肚子。
楼台雅间之外恰好可赏雪中风景,推开疏窗便望得见已被薄雪覆盖的远山,清丽又透着勃勃生机。
燕临安正点着菜,见她远望出神,开口极尽温柔“想去?算着日子皇家围猎快要到了,到时候我偷偷带你过去。”
“你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嗯,我想看小兔子,还有小鹿。”
少女的眼睛里透亮如星辰,眨眼间流光闪烁,美极。
不过燕临安依旧微微蹙眉。
“嗯?当真不怕见着血腥了,你小时候可是死活不去看他们狩猎的,说他们屠杀生灵,呜呼哀哉云云……”
桑宁稳了稳神情,娓娓向他道来。
“物竞天择,适者方能生存。你要说我不难过,我肯定也是难过的,不过做成菜来,我也会吃,如今便是这个理。”
“现下想来我确实还挺复杂的。”
燕临安随手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向那远山望了一眼。
“想来我也曾是雏鸟,可是为了强大自己,不被抛弃不被他人欺侮,我必须长出丰满羽翼翱翔成雄鹰,甚至强大的我也同样得去蚕食弱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得分外仔细。
“我手上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其实我们也是立场不同罢了,谁不无辜呢?”
桑宁用她带着些许温度的手握了握他微凉的手,语气虔诚又认真,“你是英雄。杀戮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永远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不过那就得天下太平了。”
她自嘲一声,继续补充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是今后去了战场,记得也带上我。”
“你是庇护我的人,我离不开你。”
燕临安喉头攒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眸中有化不开的雾气。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