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不同部门不同学院的同学,大家似乎都有数不尽的言论要发表,圆桌上哄闹一片。
高望舒乐在其中,偶尔吃上几口,大部分时间都和凌瑞伊以及身侧的同学讲话。
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聊天过了,之前和舍友出门,四个人之间两两抱团的话题局限也挺让人心累。
不同专业不同三观的人总是走不到一起去的,所以好像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
至少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望舒,一直想向你求证啊,听别人说咱主席追过你,是真的吗?”
坐在岑远右手边的男生,没记错的话,之前凌瑞伊跟高望舒讲过,这个人应该是叫蒋云嘉,他一边夹菜一边随意地说着,似乎只是日常的一句关心与八卦。
奈何距离相当于圆桌直径,声音很大,特意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原来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此刻骤然停下,“……”
在场的每个人听见这句话后,菜也不舍得吃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停止,一脸好奇、苍蝇搓手一般静待吃瓜回复。
高望舒只当是一句调侃,不过是同学之间娱乐八卦而已,每次在饭桌上不也是一边吃饭一边配着别人的瓜下咽的吗?
她不太在意,咀嚼完嘴里的东西后也跟着停下来,
“是的,不过你们都在哪里听说的,”她想了想,浅笑了一声,“那你们听说我好久之前就已经拒绝了吗,所以现在只是朋友关系,就和我和你们一样,当朋友也挺好的。”
感觉右侧有人桌底下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高望舒低头一看,凌瑞伊竖起大拇指的手正得意地转动着,对于她刚刚的发言表示认可与赞同。
空气停滞流动了一会儿,见没人继续回复高望舒的话,场面一度尴尬。
高望舒自然不接这个有些针对她的烫手山芋,继续和凌瑞伊默默地吃着眼前转盘的糖醋排骨,唯有美食是不可辜负的。
岑远便站起身来,拿着杯子环了一圈:
“今日我们聚在一起,缘于共同的爱好——书法绘画,我相信我们书画协会未来一定会蒸蒸日上!”颇有一番待主席的风范。
坐在他左右两侧的盛屹森与蒋云嘉,大概是同一部门的干事成员,又或者是平日好友,也跟着极力捧哏:“蒸蒸日上!蒸蒸日上!”
好像助岑远登上皇位后,他俩也能混得一官半职,形成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
perfect!官僚体系!
提到“官僚体系”,高望舒冷哼一声,“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大学里好多社团协会都是一整套的官僚主义,给我上了整整一年的隐性课程。”
柏舟回想起来,当初在祈大时,舍友参加了学校的青年志愿服务队,三天两头就往服务队的办公室跑,每次回到宿舍一脸戾气,怨夫一个,抱怨着学长学姐的官腔作态——
“你怎么能坐在主席的位置上?”
“见到学长学姐不礼貌问好了?”
“记住,我们是学长学姐,无论是在活动还是在平日学校路上,见到我们都要主动问好。”
……
未入职场先行官场。
算是提前预习职业综合素质吧。
“聚会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勾心斗角吧?”
柏舟迅速地看了高望舒的侧脸一眼,酒后绯色褪散,露出原先的惨白色,让人很是心疼。
高望舒的手用力撑在石凳上又像是借着石凳的力与勇气,继续勾勒出最不想回忆的那段画面,小拇指上覆盖一层温暖。
她余光一瞥,柏舟的手虚掩地扣在她的小拇指上,不敢过多的靠近,只有一小部分一小部分传导着暖。
“我在聚会上跟凌瑞伊说了很多话,关于书法的、书画协会的,关于处事的方式还有关于温大的,”高望舒假装不经意地,从柏舟的手中抽出,摁着太阳穴转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之后几天这些言论的音频就在书画协会的大群里出现了。”
说完,她自嘲一般笑了,可是眉毛向下,悲伤的微笑。
周末一早高望舒接到了凌瑞伊的微信通话,按理来说她们俩平时都是直接聊天的,不至于打电话这么紧急,除非真的有什么紧急情况。
接起来的时候,高望舒还有些昏迷状态——
“望舒望舒望舒,你快看书画的大群,”
凌瑞伊在宿舍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早上没课本想继续赖在床上追剧,结果魏庭桉给她发了一堆聊天记录,没给她气炸了,马上就给高望舒转过去,但她好像还没醒似的,没有“正在输入……”也没有回复,
“岑远那家伙真是不要脸!我没见过这种男的!你可能得做好心理准备。”
骂骂咧咧时气焰高涨,但面对还不知道被刺伤的好朋友时,凌瑞伊又特别心疼地放松了语气。
昨晚看了专业的理论书,读着读着就睡过去了,课本还在枕头边待着,高望舒听着耳边凌瑞伊的“呐喊”,应了一声后便躺着打开群聊。
她揉揉睡眼,硬是打起精神翻看着99+的信息——刷到最初的几段录音,是匿名用户发送出来的,高望舒打开第一个,准备先打量打量是何方神圣让凌瑞伊大早上焦虑得给她拨通了电话。
“望舒啊,一直想向你求证……”高望舒闭上眼,将手机的出声筒贴在耳朵上。
她还记得,这句话是当时聚会时蒋云嘉问的,而接下来便是她的回答,“是的……当朋友也挺好的。”
很正常的语气,正常的对话,并没有什么不妥,至少在她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第一段对话只有几秒,标题却显得格外突出“wxq主席求爱不成,被养鱼?”,“养鱼?”高望舒冷笑道,新时代新定义的这些词汇果然都很美妙,只是吃饭期间随意说的一句话,被录制之后却歧义颇深。
当时的画面她恐怕还能1:1还原出来。
高望舒直起身来,继续听着第二段录音——
音频的背景有些喧闹,甚至多了很多碗筷碰撞、觥筹交错的声音,没有第一段来得清晰,但她的音色在喧闹中仍异常突出,声音一出,周围降噪了不少,跟在她身上安装了录音器一样。
“协会里的部长啊啥的,其实书法能力都不是很强……”断断续续的,“没啥说服力……之后又把活动室搞得跟生活起居室一样,一点都没有书画的氛围……倒可以在里边打边炉聚会了……”
“还有……温鲤大学有些地方……当初不想来读温大的,想去余杭去其他城市……”
的确,是她说的话。
很平常的吐槽不是吗?不过被人单独拎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第三部分不是音频,只有一些最基本的文字和照片,高望舒认出来,照片和文字隐晦描述的主人公是自己。
她记录大学日常生活的照片、vlog还有自拍,都纳入其中,掺杂一些莫须有的胡言乱语,还有和不同男同学一起上课、吃饭的背影、模糊到颗粒清晰的照片。
高望舒刷着群聊里的消息,大多数人都选择匿名账号聊天,纷纷对三个内容进行评价,当然,其中不妨有人云亦云的“机器大学生”。
大学生,年轻人,血气方刚的阶段,最容易被洗脑被煽动的年龄,再正常不过了。
平时她也是如此的,但也不至于在舆论中大谈特谈。
只不过这次混沌的漩涡中心眼是自己。
「什么?主席追她她还拒绝主席跟主席当朋友?高啊高啊~」
「那这次她就是内定主席了吧,女主席~」
「主席这么帅,这么温柔,高望舒竟然拒绝他?什么眼神什么眼光,啧啧啧!」
每一句话尾巴的波浪号,阴阳怪气得有些刺眼,又像一把把利刃,即刻刺向屏幕之后的人。
「快来哥哥这,哥哥让你当温鲤大学的校长!」
「当什么校长呢,楼上,咱高姐可看不上温鲤大学哦~」
「就是就是,高姐估计也看不上你!你看看跟高姐一起学习一起吃饭的,人家可是历史系的第一呢,长得还帅,你比得上人家的“价值”?」
「你长得有wxq主席一般帅,高姐说不定就答应你了。」
「人高姐可不谈恋爱,高姐就处朋友哦~好朋友好朋友,高姐高姐~我要当你的好朋友!」
……
一划下,净是些匿名账户的消息,而几个跟她同部门的部员干事的在其中挣扎着力挽狂澜,但早就被埋进意淫的黄色废料之中。
高望舒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先平静好自己的心情再抚慰凌瑞伊的气得跳脚,
「瑞伊,我看完了,没事,之后就会慢慢淡了。」
「怎么处理啊?我看他们还发到温鲤大学的论坛网站上还有贴吧墙墙,我觉得肯定是岑远他们几个!还录音!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私底下还玩录音文字游戏戏码呢,耍给谁看啊!」
凌瑞伊气愤地敲着手机屏幕,一边用电脑在学校论坛的网页上刷着我帖子,清一色全是楼主引导舆论的水军,而且不少人已经被带跑。
隔着窗帘,她听见了宿舍其他三个人窃窃私语,其中也包含自己的名字,翻个身,声音渐渐小了点。
高望舒紧紧攥着手机,面无表情地下床,宿舍的架子床常年失修,一有动作便“哐哐”直响,跟她一样,挣扎地无声抗议,
“你们也刷到了?”
谢昕甜与万霖面面相觑,虽然日日夜夜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下,但高望舒后来与她们的联系渐渐少了很多,早出晚归。论坛上的确是被带了点节奏,可事实又怎么会毫不相关呢?难道真的随意杜撰出来博眼球吗?
半真半假。
半信半疑。
薛晚芙不是很敢直视高望舒的眼睛,舆论的力量往往不容小觑,若是为她发声,下一秒锐利的刀刃就可能冲向自己,只能点点头,小声地说着:“嗯。”
高望舒没再多问,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宿舍基础,随时都有可能被击碎,与这点破事相比,在这个几平米大的空间里将就一年半载更是煎熬。
日复一日,她开始自己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对谣言不管不顾,甚至怕牵连到凌瑞伊和其他人,减少平时见面——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来缓解冲击,让带有目的性击溃他的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是,高望舒没想到的是,这种“绥靖”竟然助长微风,舆论愈演愈烈,从最初的一点八卦娱乐演变成“不尊师重道”“私生活混乱”……
比这些更肮脏的语言都有,高望舒实在是想不出明面上的高素质人才,背地里都像阴沟中的老鼠。
什么词语都能拿来形容、揣测、玷污一个女生。
之前就把所有的截图聊天记录收集,一并分享给童嘉礼,原来只是同仇敌忾一起骂,后来发现形势不对,童嘉礼也急性子一个电话就拨过来:
“糕糕,我今天听我一同学也在说这事情了,好像没我们想象的简单,跨校传播了闹得还蛮大的,要不找找你们辅导员吧,看看她有什么比较好的方法解决?”
事情总拖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高望舒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听着童嘉礼叽叽喳喳地说话,鼻子一酸,眼眶的眼泪不尽地流出,每次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想念温鲤一中。
明明是类似的事情,高中可以是纯粹的情谊,大学的世界却充满流言蜚语。
——
等到一切证据确凿,高望舒最后一次和岑远见面,是在最初安静的书画活动室,也是她说过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活动室。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却又什么都改变了。
据凌瑞伊所说,岑远原本受到的是开除学籍的处分,还戏谑道“走出半生,归来仍是高中”,但因为没有公开处理,被关系人暗箱操作了一番,便只受到处分。
“是学校能给的最合适的惩罚。”
怪不得当时和辅导员谈话时,辅导员亲昵的态度让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前前后后询问她需不需要奖学金、需不需要补助之类的。
毕竟可以一物补一物。
高望舒觉得很可笑,双手交叠,静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闲情逸致地在活动室里写字的岑远,心理素质强大到什么程度?或者是变态到怎样的强度呢?
“我退出了书协主席的竞选了。”她平静地说道,带着一脸微笑,一脸诡异,“你成功了吧,岑主席?”
岑远没有看她,任她讽刺,手中依旧行云流水:“我也退出了。”
所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