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其中一颗冰球倒入口中,高望舒再次清醒了许多,刚开始舌尖上还有点梅子的味道,之后酒味也被慢慢稀释。
“那我之后也试试,感觉,”柏舟停顿了一下,“感觉很有趣。”
“有趣?怎么个有趣法?”明明保温杯里装酒带来的都是一些难以言表的回忆,高望舒恐怕没有爱好重返那段时光,“你不知道……”
没再说话,话音的尾巴似乎还带着点难过的哭腔。
柏舟往她身边稍挪了几分,感觉还在“安全距离”范围内,“我不知道什么?望舒?”
高望舒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集贤亭,抑或是更远烟雾缭绕的水墨山体,如果不是平平缓缓的呼吸声音,估计更像一个沉默的发呆者雕塑。
她仍然没有讲话。
“可以说说吗?”柏舟弯腰捡了一片风带下来的落叶,握着叶枝,在手中旋转着。
回想一下,自己是在高中毕业聚会上听见高望舒和童嘉礼在微博上冲浪吃瓜,无意中关注到她的微博日常号,怕惊扰到她,重新开了个像“水军”一样的小号默默关注。
到祈安大学后,每天都会在“月亮糕”上看看,高望舒是否分享了自己的大学日常是否分享了自己的创作作品。
起先,她仍与高中一样,像多啦A梦的口袋一样,数不尽的欢声笑语,数不尽的分享欲,在评论区里同关注她的人打成一片;
只是在第三年的时候,突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每日一纪录一分享,变成了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甚至,在后续时间段,高望舒的微博只是用来转发自己入展、获奖的作品信息,其他一概不提。
任评论区如何造作如何发言,她似乎潜入深海,无法听见这些声音,也没办法看见。
柏舟在之后的高中偶尔聚会中也听到些风声,但是他还是希望高望舒能够自己说出来,好像亲口说出后,一切都能变得更简单,如春风一沐,万物更新。
高望舒张了张嘴,在梅子酒酒精的催化下,好像什么都想说出来,但太多了,温鲤大学的四年,竟不知从何说起,她又抿了一口冰酒——
“其实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原本打算去其他省份的,填了这儿余杭,也填了其他地方,但是你知道的,我父母离婚了,我母亲一直很想我待在温鲤,就温鲤大学。”
高望舒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柏舟,他的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的,一比自己的呆若木鸡,有些可笑。
——
“妈妈,我想出省读书,”高望舒还沉浸在高考出分的那一刻,兴奋地拿着分数朝母亲挥了挥手,“我查了往年的分数,蛮稳的我觉得。”
余菲似乎已经从同女儿的欣喜若狂中脱离了些,坐在沙发上听着女儿刚刚说的话,“出省读书”,出省读书后还能回来吗?
“妈妈是这样想的,”余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温鲤大学也是个双一流学校,最主要离家近,你有急事或者怎么了,妈妈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之前妈妈有个朋友的儿子,在外省,半夜突发阑尾炎,等到她和她爱人到的时候,她儿子手术都做好了。你看看,在外省有急事的时候,我买个机票高铁票都赶不上,这我得多着急啊你说说?”
余菲没有给高望舒说话的机会,将自己的看法一口气全部输出。
“你在省内的话周末也可以回家,至于出省,可以趁着周末或者节假日出去游玩。”
言语如同洪水猛兽,一口气冲出来。
高望舒把挥动的成绩单收了起来,没有说话,她知道如果现在在和母亲辩论一番,估计少不了吵架,而且余菲还可能会说她是“长大后翅膀硬了”,于是返回电脑页面查询各地高校的录取分数线。
咳了一声,高望舒接着说,“其实真正让我决定不出省读书的原因,是我母亲跟朋友打的一通电话……”
见高望舒毅然决然地打算出省,余菲也很是苦恼,一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想着给闺蜜打个电话说一说这件事情,而且闺蜜也算是看着高望舒长大的,她应该也明白自己这种迫切的心理。
“喂……最近分数不是出来了吗?望舒就一个劲儿地想出省读书,我也劝不住……”在高望舒略开的门缝中可以看到,余菲扶着腰靠在沙发一侧,一脸焦虑的神色。
“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跟她说了,她听不进去,就想出省读书。跟高寒一个样!真的,跟她爸一个样!天天想飞出去,想逃出去,好像我控制得他们都喘不过气来!”余菲越说越气,端起水杯大喝了一口。
电话里头大概也是安慰的话语,余菲的怒气被压了几成,声音竟也有些弱了,“你想一下啊,我也不是不让她出省,只是我也怕她一出去就不会回来了,你看高寒不也是,离了之后,真就出国流浪了,也没有再回来过。”
当初轰轰烈烈地爱过一程,撕破脸面后,也无法回望一程。
高望舒心一沉,六年级之后,她的确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只有母亲口中絮絮叨叨的抚养费用交易,所以,妈妈是怕她出去后再也回不来了吗?
心狠狠揪在一起,一边是理想的出省求学,另一边是母亲十几年的温暖港湾。
两全其美的方法真的有吗?答案自然是没有的,鱼和熊掌一直无法兼得。
未听完母亲的这番通话,高望舒便将自己埋进床里,温鲤大学自然是稳妥的,在省内……不知不觉中,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偏向的是母亲那一方。
一觉醒来,高望舒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现实可以变成理想,但理想往往成为不了现实,她向现实妥协。
——
“所以,合妈妈的心意,阿姨还没来劝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报温鲤大学,在温鲤嘛,本地的高中朋友也多,童童不也在温鲤师范嘛,”高望舒低着头把玩着保温杯,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响着,掩盖语气里的遗憾。
有舍有得吧,她只能这么去安慰自己。
柏舟突然很想抚摸一下高望舒的头发,下意识伸出左手,却又立马被理智拉回,轻轻握拳放下,“温鲤的确是有很多熟人,我当初考到祈安时,身边的好朋友只有一个祝衍之,其他人都是到祈安大学慢慢认识的,”
他想要用自己在祈安的经历来宽慰高望舒,“望舒,我大一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我的导员和祝衍之,就成了我的监护人家人,我爸妈根本赶不过来……”
的确,这也是当初余菲强调的问题。高望舒也都知道都明白,不过都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如果当初她出省了,八九年之后也可能像现在一样后悔不已吧。
人生就没有不后悔的事情。
“我知道的,余菲也是为我好。”高望舒咧嘴但没有笑意,脸颊上已经泛着淡淡的粉红,在单一色调的景色中多了一点趣意,“后来就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温鲤大学的历史系。”
一笔带过的大学似乎更显沉重。
“之后呢?”柏舟侧身注视着左边的女孩,大致是有些醉了,只是言语逻辑还是清楚的,见表盘上的时间已经走了大半。
感觉湖风的速度大了些,夹杂着水汽氤氲,高望舒觉得脸上的热度被带走了很多,驱散些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转头看柏舟,他还是一样的,听了这么多高考志愿录取的事情之后,似乎还保持和最初一样的“热情”。
“之后还想知道什么?”她突然很想逗他一句,高望舒挑了挑眉,有些调戏的语气,“柏影帝是在记录素材?”
想必是醉了,柏舟想着,平时她可不会用这种戏谑的语气说话,又或者说,自高中之后他就没有听过望舒这样讲话了。
他翘着嘴角,眼底净是复杂的情愫交织,低笑了一声,“是啊记录素材”,记录能够走进心里的素材,
“可以说说大学吗?我还没去过温鲤大学呢!一直想去看看。”看看望舒之前生活学习的世界是怎样的?
些许是快到晌午,周边的人逐渐少了,阳光也渐渐从雾缝中挤出来,柏舟将口罩彻底脱下,放进口袋中。
“温鲤大学?风景最好的学校?无论是教室还是宿舍都是海景房?”高望舒嗤笑了一声,“有时间可以回去看看,很多剧组都会在我们学校取景,四年期间就看了好多。”
只是当初她都提不起兴趣来,自然也没太在意,都是后来逛微博冲浪时才发现的熟悉风景。
“你呢?你以为的温鲤大学呢?”柏舟追问道,温鲤大学在基础设施、自然风光着一块是鼎鼎有名的,但没有高望舒的存在,对于他来说自然也只是一个没考上的大学罢了。
高望舒“嗯”了一声,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又突然变得兴致盎然:“大一的时候可以说是无忧无虑,每天上着通史、专题史各种各样的,还有一些公共课你也是知道的。”
“大一的时候加了学校的书画协会,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论天说地,闹闹哄哄的,可以从书法理论讲到娱乐八卦,从书法作家聊到学校大瓜…”
她微微扬起头,闭着眼睛,温柔的日光照得她很舒服,仿佛真的回到了大一那段自由、张扬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