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芜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桌案之上悬着一幅人像画。
画中的少女服饰金贵，玉钗珠宝粉饰全身，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雍容华贵，金枝玉叶。
那画卷随着微风猎猎作响，画中女子的衣摆就好像真实的在迎风飘动一般。
只是这屋子门窗紧闭，又哪来的风？
东野泽根本不敢再去细看那幅画，这屋子的烛火本就黯淡，画上女子虽明媚，却与这朴素简陋的内室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诡异万分。
饶他是个菜鸡也觉得那幅画有问题。
灵芜双手抱拳，倾了倾身子，道：
“如有叨扰，还请屋主见谅，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明日便走。”
东野泽被灵芜的动作吓得一激灵，他本来掩在灵芜身后，灵芜这一倾身直接将他半张脸露了出来，双眼直直看向那幅画。
只见那画又摆动了几下，突然安静下来。
东野泽眼前一黑，直接吓昏了过去。
灵芜有些无语，将他拖行至床榻边。
突然身后又卷起一阵风，屋内烛火摇曳，灵芜打在榻上的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她缓缓转过身去，只见红木桌旁端端坐着一名女子，头戴金步摇，身披绫罗挂珠玉，红唇饱满，隐隐浮现一抹微笑，与那画上女子如出一辙。
灵芜有片刻失神，若说她是厉鬼，还真从未见过如此体面的厉鬼，但若说她是人，又不可能。
“你在看什么？”那女子巧笑倩兮，玲珑般清透的眸子弯成一轮弯月。
灵芜自知失礼，略带歉意道：
“是姐姐长得太好看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用巾帕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也摇晃起来，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
“你这小丫头竟是个嘴甜的。”沈微君笑道。
她接着收起了帕子，问道：
“你不怕我？”
“我与姐姐无冤无仇，有什么可怕的？”
灵芜说得坦然，竟走到沈微君身旁坐下。
女子脸上闪过微微惊讶之色，遂也了然，道：
“你那个朋友不如你，你年纪小，切记日后挑夫君不可找如此懦弱胆小之人。”
灵芜茫然地点点头。
沈微君一看便知这小姑娘不知这些俗事，只是给她一个面子才点的头。
“算了，我又有何资格同你说这些？”
女子自嘲一般笑了笑，原本笑着的眸子浮上一层氤氲。
灵芜虽不懂成年人复杂的感情，却也看得出面前的女子被凡尘所困，厉鬼化形，必是有在凡间未了却的执念。
“前些日子也有像你这般打扮的人溜进我的院子，他们好像弄出了什么阵法，想逼我现形，只是那些阵法似乎对我无用。”
灵芜笑道：
“那是我的同门，他们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自然是见不到你的。”
沈微君道：
“那你应该也同他们一样，是想来杀了我吧？”
灵芜不可置否，她就是接了派遣令来的，自然是来除妖的。
“所以姐姐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
灵芜点点头。
只见那女子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但却纤细精致，她的掌心泛出缕缕金色灵气，交织在一起，隐隐显现出一副画面，且那画面竟如苍穹般笼罩过来。
灵芜被画中的景色吞没，反应过来时，已身在一处朱甍碧瓦的宫殿中，熟悉的是，这里也冷得彻骨，窗外是纷纷扬扬的白雪。
“公主，李嬷嬷已受杖刑四十，可还要继续打？”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走上前微微欠身。
沈微君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绣着一幅江山百景图，一针一线精巧细致，用的是上好的玉石磨成粉末浸泡出来的丝线，构色大胆，可谓巧夺天工。
“把她带进来。”
她放下手中刺绣，面色平静，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李嬷嬷被拖进来时已只剩下一口气，宫服被鲜血浸湿，染红了净月宫的金砖。
沈微君遣散了宫人，窗外的寒风拍打在密不透风的窗户上，擂擂作响。
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音。
“李嬷嬷，你说本宫不是真正的临川公主，那真正的临川公主，此时又在何处？”
老妇人被打地已有些神志不清，堪堪从地上抬起头，看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沈微君，神色微恸，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沈微君静静地看着老妇人的面容，好似初见般细细打量。
但她们已经相处了十五年。
李嬷嬷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终于缓过一口气，声如游丝：
“皇后生产那日，我趁医官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寝殿，偷换了刚出生的临川公主，我这么做，也是想让我的女儿能过上好日子，不想让她出生就入了奴籍。”
李嬷嬷说着声音颤抖了起来，只听她又道：
“我看着你越来越好，便知道当年的选择没有错，只是我亏欠于真正的临川公主，她刁蛮任性，在这深宫中恐怕难以善终，她虽非我亲生，却也有十五年的母女之情，我不日便会被遣出宫，还请您，请您务必多多照拂她……”
她说着低下了头，心中忐忑，苍白的嘴唇咬出了血。
沈微君始终都很平静，像一个旁观者般看着李嬷嬷自述。
偌大的宫殿陷入一片寂静，突然，从隔壁偏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微君这才面色一沉，疾步朝偏殿走去，却见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倾倒的茶水，和碎了一地的瓷片。
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收拢，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深红浓稠的血一滴滴落到金砖上。
李嬷嬷也知道大事不妙，此事若是被人听去，对沈微君十分不利。
“公主……”
她欲言又止，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滑下。
“为何要说出来？你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便依旧是临川！”
沈微君一把抓起李嬷嬷的衣领，怒目圆睁，她自幼受皇家礼仪管束，从未如此失态。
如今，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冲破，愤怒如潮水般袭来，但理智却告诉她要清醒。
“滚出去。”
这是沈微君对李嬷嬷说的最后一句话。
翌日，李嬷嬷投井的消息传来，沈微君听到消息时正在铜镜前梳妆，她神色微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
“厚葬吧。”
“左副督御史可到前厅了？”
宫女手上动作一顿，神色僵硬。
沈微君从铜镜上能看见几个宫女的表情，她疑惑道：
“怎么了？”
宫女支支吾吾道：
“简大人传来手信，说今日有事不能前来了。”
说着，她将一封信递给了沈微君。
沈微君不解，简玉术是她亲手提拔的，若非有她的帮助，皇帝永远看不到这个翰林院编修。
宫中人皆知简玉术倾慕于她，但他从未有逾越之举，只是对她有求必应，从未拒绝过她的邀请。
这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沈微君心中隐隐不安。
那封书信上也只是寥寥数笔，甚至连一个可信的理由都没有。
“公主，您别难过，简大人一定是公务繁忙，陛下如今器重他，等他忙过了这一阵子，定会主动来寻公主的。”
沈微君红唇紧抿，对宫女安慰她的话置若罔闻。
外头有太监敲门，捏着尖细的嗓子道：
“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沈微君心如擂鼓，自胸腔升起的那份不安愈演愈烈，几乎要将她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