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方荨和玄一还没从里头出来。
阿四进进出出送东西,碧玉在外间看着火,心比炉子里的炭还煎熬,听着楚纤歌昏迷中断断续续的闷哼,手里的蒲扇都快揉烂了。
阿四出来换药,手背上的血看得碧玉胆战心惊,“公主怎么样?”
阿四摇摇头,因为太疲惫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他俩要是救不了···只能认命了。”
宋停刚过来就听到这一句,手里信件一松,还好被百辰及时接住,“宫里送来的?”
宋停猛一回神点点头,低声道,“陛下给长公主的,他还不知道公主一直没醒。恐怕瞒不住了。”
“天色已晚,过了今夜再说吧。”百辰踮着脚又往里头看,忍不住焦虑起来。
······
帐子里既闷又热,玄一闻了好一会儿提神精油才又缓过几分。他一眨不眨盯着楚纤歌床边的蜡烛,若是体内的毒开始发散,她呼出气会使烛光越来越微弱。
方荨背上一片潮湿,他用银针不断替楚纤歌活络淤堵的经脉,每个穴位停留时间非常短,通过反复操作达到目的。这样可以避免在毒素途经穴位时被银针意外激活,大大减弱了失误概率。
唯一的缺点就是耗神费人。
玄一把精油拿到他鼻下,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可看他这么不要命地绷着神经,忍不住道,“她当时逼你献身,你生气可以理解,但是对一个女人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毒。”
方荨结束又一轮针灸,擦了擦额角的汗,“不是我下的。她虽然手段不敞亮,可我也是心甘情愿为南诏,怎么会···”
他心头一窒,忽地想起在噬心蛊操控下,自己差点真害了她的命。
这一想又没了底气。
玄一眼前的蜡烛忽然晃动起来,火苗跳了两下后变得微弱,“要命了要命了!方荨···你老婆不行了!”
原本只是偶尔哼哼两声的楚纤歌突然五官扭曲,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方荨想都没想,立刻把自己两根手指塞进她口中。
“啊!”
楚纤歌咬的是方荨,疼的人也是方荨,惨叫的人是玄一······
这一叫几乎把里里外外出气儿的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碧玉手里的蒲扇一落,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阿四冲进来扶着方荨,无奈又生气地瞪了玄一一眼,“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
玄一双手一摊,“药都喝下去了,能起多大功效谁也不知道!这会儿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也得有!难不成就让公主这么疼死吗?”阿四心疼方荨,眼看他手腕往下呈现青紫色,急出满头大汗。
“不带这么强人所难的!”玄一看不下去,又苦于束手无策,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要么是解药,要么就是更毒的东西暂时压制住,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阿四不得不承认玄一说的是真话,一腔火气顿时憋了回去。
倒是紧咬牙关的方荨得到提醒,突然推开阿四扶着自己的手,哑声道,“你们都出去。”
“驸马···”
“你疯了!”玄一以为他要殉情,眼睛瞪得老大,“也许她能撑过去,到时我与你一块儿下针。”
方荨压下眉目,“出去!”
阿四见他把手指又往楚纤歌嘴里伸了伸,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当即红着眼把玄一推出去,“百辰,把这人先看押起来!”
他自己留了下来。
方荨手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越来越多的血,楚纤歌口腔里一片血红,有些顺着嘴角流出来,阿四屏住呼吸用沾了烈酒的帕子擦干净。
“出去后服两颗解毒丸。”方荨紧绷的神经随着楚纤歌一点点舒展的眉心终于放松下来,说话都透着筋疲力尽的感觉。
阿四默默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驸马不用担心。”
“可公主喝了您的血,能压住她原本的毒吗?”
方荨也不瞒她,“能,不止我体内的毒,还有别的。”
他一点也不替自己担心,反而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小了许多,“我竟没想到这个法子。不过,还得让玄一配药,他从前与我争胜负,最爱解我的方子。”
阿四没听见后面这句,只琢磨什么叫“还有别的”?他预感不是好事,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
不多时,玄一又被摁着脖子在院子里写药方。
“我好歹是驸马旧识,而且现在是他求我,你们能不能给个凳子坐?”玄一望着百辰,手揉着膝盖,用楚楚可怜来形容都不为过。
百辰冷冷扫了一眼,剑鞘旋即抵在他后腰上,吓得玄一忙道,“别别别,这儿可不能瞎顶,后半生幸福还没实现呢。”
“那就快点写!”
玄一撇撇嘴,用舌头舔舔笔尖,认真开始写方子。
结果他跪得膝盖都秃噜皮了,方荨脸色苍白地把方子一撕,虚弱地吩咐阿四,“让他进来把脉,写不出有用的,就地阉了。”
玄一护着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次探过脉后,玄一隔着纱帐恨不得把方荨得影子看出个窟窿来,不可置信道,“阿四说你喂了她自己的血,那你···你怎么会!”
玄一很久没尝过这样无奈又心酸的味道了。
这些年虽然方荨找不到他,可他没少打听方荨消息,无论是从前傲娇冷漠的美人驸马,还是后来舍命倒追公主的痴情汉,他一直认为方荨过得挺好。
不爱的时候被人宠着,想爱的时候还能得偿所愿,南诏的神把幸运两个字都放他身上了。
谁能想到他竟有比楚纤歌还更痛苦的毒素缠身。
方荨一直握着楚纤歌的手,根本不在乎玄一此刻难以接受的心情,只催促道,“我一直用剧毒压制着,公主饮了我的血,难保不会有副作用。”
“世上擅长解我毒的人非你莫属。”
玄一“唰”一下撩开帘子,神色异常严肃,“我问你怎么回事?谁给你下的毒!还有,情花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你不会发现不了,除非是你心甘情愿。”
“咳咳。”方荨捂唇猛咳了好几声,然后挑眉看着玄一,带了点哀求,“先中和公主体内的毒,人醒了我在与你细说。”
“最好是!”
······
楚纤歌用过药,半夜就有了知觉,可是人还没清醒又烧了起来。
方荨叫人送了冰进来,又十指放了毒血,天快亮时总算稳住情况。
楚纤歌一睁眼就看到床前方荨模模糊糊的影子,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于是咧着干涩的唇笑了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方荨眼泪刷地涌出来,一个劲把脸放在她掌心磨蹭,“醒了···就好。”
她觉得手心湿乎乎一片,心里软得厉害,喘息道,“别哭,过来让本公主香一口。”
方荨探身轻枕在她胸口,听那微弱得心跳渐渐清晰,便也觉得自己浑身得血热了,“再有一次,我就随公主而去。”
楚纤歌笑容一顿,愧疚地用下巴蹭了蹭他头顶。
方荨又很认真地叮嘱一遍,“我从不开玩笑。”
“好,谨遵驸马之命。”
楚纤歌扭头看了眼外头,忽然疑惑道,“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没大亮?”
方荨呼吸一顿,瞳仁猛地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