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骨毒不是一日形成的,也不可能随着一处血液排出就清除干净。
这也就是为何魏宁说的惊险万分。
——解季骨毒,要求中毒之人时刻保持清醒,与施术者保持交流,时刻指明季骨毒游走在何处。
因身体的感知始终只有一个人清楚,那便是中毒者。
若他昏迷不醒,解毒的过程便无法继续。
所以可想而知,一旦这个过程开始,公子策要承受多大的疼痛。
只要稍微出些差池,就有可能令解毒前功尽弃,还会搭上他一条命。
明明是这么危险的事,公子策做起来的时候却一派轻松。
钟窕愁的叹了口气。
“吩咐厨房,今日送到东苑的所有膳食都小心谨慎些,不,不仅是厨房,所有进出东苑的人也要盘查。”
香秀紧张的不行:“到到到到底出什么事了?还是三殿下会在我们府里出事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按我的吩咐去做。另外,我们的人传消息回来了么?”
钟窕虽年纪小,可是钟家始终都走在刀尖上,所以钟律风很早就教导他们兄妹几个,要培养自己的左右手。
钟窕早就有这么一队人,武艺算不得最高,但是打探消息很是在行。
她用的少,知道的人也少。
所以吩咐去办事就更加便利。
钟窕若不是心思敏捷,前世在父兄出事的时候,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挑起钟家的大梁。
并且在五年内坐到主帅这个位置。
她一路走来,除了防范心没放在司徒敛身上栽了大跟头,其余的倒是都心有城府。
钟大帅也不是白当的。
香秀明白事情紧急,赶紧去催了。
黄昏很快便到。
钟窕踱步走到东苑时,里头却静悄悄的。
只有魏宁的身影印在窗子上,忙着查验他的施术器具。
公子策还在悠闲地看书。
钟窕没进去,就坐在院子里的茶桌边,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沾了茶杯里冷掉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沈轻白背靠廊柱,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钟窕,又别开视线。
他没闹明白主子,也没有闹明白钟窕。
往常毒发的时候都是避着人的,公子策决不允许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别人瞧着。
只有沈轻白知道那季骨毒发作起来有多痛苦。
公子策这么能忍的一个人,都曾经疼到神志不清喃喃喊痛。
今夜还要主动去将这毒诱发出来,再清醒着去剜开身上血肉,让毒化作血流出来。
过程中但凡有些偏差,搭上的就是一条命!
这听着就是一件疯事。
他们大业未成,主子为何能狠下心来,将自己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公子策执意要做。
他告知了钟窕,钟窕也不拦着。
正想着,屋里头传来了动静。
“殿下准备好了?那便开始吧。”
其实说解毒,屋内也没有旁的人,除了公子策就是魏宁。
而魏宁还连一个帮手都没有。
他在盆中净了手,便取了针走向公子策。
魏宁对季骨毒足够熟悉,对公子策的身体更是熟悉。
他几乎针无错漏,针上带的微量季骨毒扎下去,一下就可以将公子策的毒诱发出来。
公子策坐在贵妃椅上,他没怎么抬眼,只是将手递了出去。
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种种分毫不在意。
魏宁接过他的手时他才轻笑了一声:“先生跟了我不少时间了吧?”
最初他到留歌城时,还是个年岁尚轻,不懂打仗带兵的少年。
如今几年过去,少年多少次生里来死里去,也爬上了主帅的位置,号令三军。
六年前的魏宁也不如现在一般头发发白。
他在留歌城中的小院里,守着老伴,晒药看诊,隐姓埋名。
是个不谙世事的老头儿。
后来公子策请他看病,也不知道怎么相熟起来的。
这一过就是许多年。
魏宁拿针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很细微的动作,换作旁人根本不会察觉。
他复而继续,针尖很细,慢慢地渗进了公子策的皮肤,边笑着答道:“五年了,老伴儿死了便一直跟着殿下。”
“五年了。”公子策接了句,似乎只是轻喃。
血珠从皮下冒出,在针口处汇成一个小小的红点。
毒发也需时间,魏宁收了针别回了纱布。
“五年了,殿下的成长令老夫侧目,若不是这毒拖着,怕是能够更加骁勇才是。”
公子策是用兵奇才,他是战场的神。
在魏宁看来,他天生就是为了打仗而生的。
听完魏宁的话,公子策却是一笑,他抹掉那点血珠,慢慢地靠向软塌。
不知是催发的毒起了效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唇色似乎微微苍白了起来。
“那你觉得我大皇兄呢?他天生适合做太子么?”
问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却心生疑惑。
门外把守着的沈轻白诧异地回眸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
收回视线时,借着屋内亮堂的夜明珠,他瞥见钟窕面前那摊未干的茶渍。
歪歪扭扭,但还算能辨认。
是一个‘反’字。
刹那间,种种惊惧挒过心头,沈轻白简直难以置信到心如擂鼓。
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意思?
多少年的生死一线终于令他感到了不对劲。
而屋内,公子策大概觉得身子开始发冷,他整了下衣襟,看着魏宁,似乎在催促他的回答。
这实在是个令人感到压迫的人。
魏宁重新取了一根针,笑吟吟地答道:“三殿下说笑了,老夫盘桓留歌城多年,没见过太子,自然不知这问题该如何回答。”
他拽过公子策的手,握上他的脉,测算着毒发时间。
“先生手很凉。”公子策看着他:“是穿少了么?”
说完,紧咬了下唇。
季骨毒毒发最初的感受就是疼痛,无论从哪里开始疼,都是筋脉连着骨头针扎般的开始在体内游走。
魏宁知道这是公子策向来忍而不发。
即便疼的受不住,也只是紧咬牙关而已。
他不再回话,挑了针出来:“殿下何处疼痛,可以告知老夫,剔骨疗毒,这便要开始剔骨了,殿下请忍一忍。”
沈轻白在门外待不住,他进了屋来,重重地拧着眉看向公子策。
公子策额头已经微微汗湿,面上没有多痛苦,可整个身子却紧绷到了极致。
季骨毒发!
魏宁踱步过去关门:“更深露重,免得殿下受了凉。”
钟窕被关在院子外。
就在沈轻白觉得眼下这场景越来越奇怪时,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响动。
‘啪’
‘啪’
‘啪’——
击掌的声音清脆,而后是一道熟悉的倨傲声:“让本宫来瞧瞧,我们阿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