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生没有想到在这儿能见到目婆，陡然一见，发现她不仅声音变了，就连样子都变了。
“目婆，你……你怎么长这样了？”
“我违背了族训，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目婆其实不能算她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一族都被称作目婆。
万年前，目婆一族因受人族之恩，才免遭灭族。
此后便设有族训，凡属目婆族民，世世代代不可伤害人族半分，违背族训者——将毁容残肢、声哑力竭，身形堕入黑暗之中，永世不可修成正果！
晓晓生记得第一次见目婆的时候，她虽然还是穿着这件黑色斗篷，但面容姣好，声音也清雅透亮。
如今脸上的一只眼睛不见了，声音也变得低哑诡异，难不成……
“你做了伤害人族的事？”
目婆淡淡应道：“是，我杀了人，而且不止一个，或许很快我就不会存在于世了。”
晓晓生一惊，腾得站起身来。
“为什么？”
“因为世间不只有好人，更有恶人，恶人欺人善，好人被天收，这不公平。”她的语气依旧淡淡悠悠的，不像是在谈论生死，更像是在讲故事。
“你看那些上位者，他们高高在上，权利滔天，不需吹灰之力就可以随意处决一个人的性命，他们是最不懂生活的人，但却成为了最为享受生活的人，若是你看到他们，也能对他们宽容吗？”
晓晓生面色一白，隐有惭愧之色。
作为一只妖奴，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很久之前开始，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逃出罗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再然后，能活多久活多久。
至于旁的，尤其是涉及人族的事，他从没有思考过。
“再怎么样，这些都是他们人族的事，你我都当过妖奴，该知道人类最讨厌我们干预他们的事了。”
目婆微微点了点头，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很冷，但又有些呆滞，像是在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我看着他受苦挨饿，饥寒交迫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才想出手帮他……”
“他？谁是他？”
目婆神情一滞，骤而悄悄地弯了弯唇角。
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啊，她就忍不住开心，这么多年以来，她活得再痛苦，受到的戒罚再严重，只要一想起和他有关的事，那些痛楚便不自觉地烟消云散了。
“他叫方子异，是鸣凤村的一个孤儿……”
天应该已经亮了很久了。
不过深秋的早晨，天空像是堆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总是阴沉沉的一片。
裴重昱在城主府中搜了整整一夜，清晨在回到自己院中，解衣沐浴后，他换了身清爽的便衣在房里用早膳。
奔波了一夜，身子和肚子都疲乏得要命，但是裴重昱的心思却没空注意这些。
昨晚搜寻了一夜，除去上半夜与伍依依他们有过交手，后面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府中的各个门都有人看守，据他们所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出去。
所以，他敢肯定，那个人没有逃出城主府，一定还在某处躲藏着。
裴重昱咽了口清粥，空荡荡的胃里传来一股温热，让他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身体一舒服，脑子也开始加速转动，突然，他思绪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
对了！
昨晚伍依依房间里的血腥味！
裴重昱清晰地记得，他推门进房的那一刻，的的确确闻到了一股鲜血的味道。
只是后来忙着跟青辞过招，那股味道反而渐渐消失了。
伤口可以想办法隐藏，但味道短时间内没办法驱散。在房里待久了不觉得，但一进门的时候会特别明显。
裴重昱脸色凝重起来，屋外风声开始狂叫，落叶在院中沙啦啦的奏曲。
难不成，昨晚潜入东院刺伤城主夫人的人躲在了他们的房间？
不对，他昨晚与青辞交手时，房间瓷器杯子碎了不少，每个暗角也都察看了，不像有人躲着的样子。
如果没有人躲着，那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
青辞和伍依依其中有人受伤？
昨夜过招时，裴重昱发现青辞的武功招式不算精妙，但力度尚可，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伍依依双臂完好，面色正常，如果是她……等等！
裴重昱拿勺子的手一顿，“叮”的一声脆响，打开了他的思路。
他猛地站起身，一边换衣裳，一边朝外面吩咐道：“来人，传令下去，列队集合！”
是他大意了，居然被一个女子算计了！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青辞白日明明与伍依依寸步不离，但昨晚起来开门的却只有伍依依。
说什么睡下了，这分明是他们在做戏。
她是故意把自己露在外面，又装模作样地藏着右手，就是想让他忽略掉她受伤的左手！
按说这种计谋不算高明，若是在平时，又若是在白日，裴重昱绝对不会被她算计到。
可夜色黑沉，加上他一直惦记着里面躲藏的青辞，一急二怒之下丧失了冷静，居然没想过先将伍依依查看一番，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将贼人藏起来了。
越想越觉得可气，裴重昱冷着脸穿好了衣服，拿上佩剑，气势汹汹地往外赶。
他们昨夜没有出府，现在估计还来得及。
哪怕是神丹妙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让伤口全然恢复，不留一点痕迹。
所以……但愿吧，但愿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他握着佩剑的手隐隐在颤抖，一张脸板得方正，眼中却藏着丝丝不安。
刚出了院门，侧面一道凌厉的气息袭过，裴重昱脚步一顿，急忙侧身抬剑相抵。
呲啦——
像是银枪摩擦着金铁发出的噪音，尖细绵长，明锐又锋利，刺痛着裴重昱的耳膜。
眼前的银光霎时炸开，似散落的烟火，他睁不开眼，握着剑鞘的双手颤颤，脚步抵不住地往后倒退着。
裴重昱忍着耳膜的刺痛，调动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狂吼。
“嗯啊——”
昏暗的苍穹好似被两道寒光点亮，风沙乱起，落叶卷袭，整个院子都在暗暗悲鸣。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裴重昱握着长剑的手已渗出了鲜血，滴滴沿着掌心纹路滑落在地。
他重重地喘息着，两脚竟有些发软，没等他缓过神来，一股渗透骨髓的寒意陡然升起。
他随即抬眸，在那昏暗之中，有一双幽幽闪烁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眸子明明是碧蓝色的，他却看到了嗜血的红光。
紧接着，耳边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他瞳孔一缩，看清了那双眸子的主人——是一只比人还高的青色狐狸。
狐狸瞪着如鬼火般幽森的眸光，死死地盯着裴重昱，喷出的热气拍打地面的尘土，纵然他没有说话，裴重昱也感受到那只狐狸滔天的恨意。
“哪里来的孽畜，竟敢闯进城主府作乱！”
裴重昱一声厉呵，在狐狸的气息中显得如一粒沙尘一般不值一闻。
他握着剑鞘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脚步左右挪动，全身紧绷。
忽然，那只狐狸的身体开始缩小，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吐出冷飕飕的声音。
“把依依还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