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起身,一边往白茗示意的座位走去,一边冲段南歌嘿嘿傻笑,等坐下了看到手边那杯茶时,白河才总算有话可说了:“王妃是心思玲珑之人,何苦为难草民这替人跑腿的呢?”
段南歌扬了扬嘴角,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我为难你并非因为你是古修远的人,而是你……歪心思太多。”
端着茶杯指着白河的心口,段南歌浅浅一笑,复又收手,慢条斯理地品一口茶。
白河微怔,而后又裂开嘴谄笑道:“王妃教训得是,可经王妃一番教导,草民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了!在王妃的地盘上,草民是万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草民也得珍惜自己这条小命不是?”
段南歌冷哼一声,道:“你若能改邪归正最好,如若不能,我也不介意帮一帮你。”
“哎呦呦!草民岂敢再劳王妃大驾!”白河麻溜地起身,向段南歌作了个揖,“今日起,草民唯王妃马首是瞻,王妃让草民往东,草民就决不往西,但凭王妃吩咐!”
白河自认为这话说得足够真诚,可段南歌却一个字都不信。
秉公执法这四个字说到底也只是哄骗人的说法而已,她不是管府里的青天老爷,也不是江湖上的仗义侠士,她有她的私心,有她的目的,有些事她得瞒下,有些人她得保住,那就总有空子让她钻一钻,好将这事瞒住,好将这人保住。
当时将白河关进大牢她也只是想吓一吓他,让他知道古修远保不住他,让他知道这广陵城、这吴越江南是谁的地盘,谁知这白河人都被五花大绑地扔进牢里了,却还满口胡言,说出口的供词十句有八句半都是假的,东窗事发后仍旧花言巧语,她这才命谭宜修对白河动用重刑,总算是让白河闭上了嘴,也让白河收起了
那副狗腿的嘴脸。
她看得出白河之所以满口胡言并非是依仗着外面的诚义侯或者雷氏,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他习惯了摆着一副低人一等的献媚姿态,他习惯了张嘴不说一句实话,他就是这样活到现在的,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她认同,可偏偏白河是百晓生,偏偏她要的就是白河诚实地说出他所知道的情报,因此她无法允许他在她面前使用这样的生存之道。
段南歌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丢给白河:“城西有一处空宅,广陵城重建之前,你就住那儿吧。”
白河打开荷包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一把钥匙:“城西的空宅?”
愣了愣,白河抬头,看着段南歌笑容谄媚:“王妃的这份见面礼也太大了些吧?草民受之有愧,王妃您就在这吴王府里给草民安排个住处就成,柴房、马厩哪里都行,草民有个好习惯,那就是在哪儿都能睡,不挑的。”
“你不挑我挑,”看都不看白河一眼,段南歌只垂眼看着杯中的茶水,“我这吴王府里可不是谁想住就能住的,你不嫌弃马厩,马厩里的马还嫌弃你呢。”
白河顿时就无话可说了。
说的也是,他虽是个百晓生,可除了肚子里装着的那些陈芝麻拉谷子的事情,他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穷苦百姓一个,身价比不上吴王府里的一匹马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
眼珠子一转,白河挣扎道:“王妃,您看您跟王爷的属下一个个的都住在吴王府里,您单单赐了草民一间宅子,草民无功受禄,其他人心里该怎么想?他们得多难过您说是不是?而且这也不利于草民与他们打成一片啊,若不能打成一片,草民日后要替王妃和王爷办事那也不方便,您说是不?”
段南歌哂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你
是古修远的手下?你觉得我会让他的人跟我的人打成一片吗?”
白河顿时就苦了脸。
得,他倒是忘了这位王妃跟他们少主有仇。
见白河还不愿走,段南歌就先站起了身:“你老实地待在那个宅子里,过几日待我得了空就去找你问话。”
话没说完,段南歌就已经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从堂屋的后门踏了出去,款步向内院走去。
手里攥着那装着钥匙的荷包,白河眉心紧蹙。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你还不走吗?”
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白河一抬头就见秋心正站在他面前,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见白河呆愣愣的,秋心又道:“王妃乏了,歇着去了,你若还有事想说,就明日再来吧。”
“明日……”低声念叨着这两个字,白河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姑娘可知道明天何其奢侈?”
“奢侈?”秋心偏头,不解地看着白河。
明天奢侈?什么意思?
被秋心那茫然不解的模样逗笑,白河转身,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离开:“替我谢谢王妃恩赏,那若是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那我可就赚大了。”
“……怪人。”白河最后的这两句话秋心到底是没想明白,目送白河踏出吴王府的大门,秋心就转身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段南歌的身边。
城主府里,秦昊自打坐上秦渊特地为他加的那把椅子之后,脸色就一直是阴沉着的,看着秦渊坐在定山堂的主位上或侃侃而谈讲着自己的想法,或态度谦逊地向一众官吏寻求意见,又或者不满官吏的做法而恼怒刁难,那时而平和谦逊时而凌厉威严的模样与朝堂上的皇帝如出一辙,秦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手上的那一杯茶水从热到凉,一滴没少过。
还在京城时,他以为
他跟秦渊之间的差距仅仅是武艺和心性上的差距,他未曾如秦渊那般行走过江湖,未曾向高手讨教过武艺,因此他的武艺逊于常年行走在外的秦渊,他未曾经历过秦渊所经历的那些磨难,未曾度过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因此他的心性逊于人生坎坷的秦渊,可现在他又要如何解释呢?当他在京城如孩童一般向父皇、向老臣学习该如何处理政务、如何与臣子相处时,秦渊远在广陵城中却已经俨然是一方之主的模样,秦渊的臣子已经认他为君,而在谈论政务时秦渊也是头脑清晰、字字珠玑,这样的差距又是源于什么?这样的差距他又要如何追赶?
秦昊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句话都插不上,心中还在为秦渊的言行感到震惊,午时就已经到了。
“王爷。”一直躲在墙边阴影里站着的荆风突然上前几步,理直气壮地打扰了正在与官吏谈话的秦渊。
秦渊眉心一蹙,沉着脸看向荆风,那不悦一目了然。
荆风却是不怕,用他那平板无波的声音说道:“王妃有命,让您在午时用午饭。”
秦渊闻言一愣,那呆然的神情虽只在秦渊的脸上停留片刻,却还是冲散了他怒意滋生时的威严。
“这才刚到午时,你催什么?”心中无奈,秦渊只能瞪着荆风。
荆风转眼看了看更漏,道:“那请王爷留心时辰,王妃要求属下今日回府后向王妃回禀王爷您用午饭的准确时间。”
秦渊扶额。
他话才说到一半,若停下去吃饭,他憋着难受,可若再说下去耽搁了时辰,回府之后他要被南歌念叨得难受,左右都是要难受就对了。
看看神色坚定的荆风,再看看有些挣扎的秦渊,叶城主贴心地说道:“近来事忙,王爷与我等一说起话来就总要忘了
时辰,时常要忘记用饭,王妃这也是关心王爷,不如咱们就歇一歇?”
这一坐又是整整一上午,他这腰啊!
荆风趁机又补一句,道:“王妃还说,您不饿的话不吃就不吃了,但诸位大人身体金贵,不能饿着。”
荆风这话说完,就有人憋不出笑出了声,连秦渊自己都笑了,给气笑的。
“成!用饭!”把公文往桌上一摔,秦渊仰起身子动了动脖子。
叶城主等人一听这话齐齐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告退,言辞简练,并没有太多客套。
官吏这一退,长孙景曦和容笙拎着两个大食盒走进定山堂。
“王爷,这是您跟楚王爷今儿的午饭,”将食盒放在秦渊面前的桌上,长孙景曦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无奈道,“您说我一个文弱书生,吴王府客卿,怎么就成了送饭的呢?”
斜长孙景曦一眼,秦渊道:“等星阑和星渊回来了,就用不上你了。”
“别!”长孙景曦赶忙搬了把椅子坐到秦渊对面,“您还是让我来吧!”
难得最近才有点儿客卿该有的样子,他可不想再赋闲在府了。
轻笑一声,秦渊不置可否,只转头招呼秦昊道:“四皇兄,过来用饭吧。南歌就是偏心,以往若只有臣弟一个人吃,她可没安排过这么多菜色,臣弟今儿可是沾了四皇兄的光。”
“弟妹可不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挤兑秦渊一句,秦昊才走到秦渊一桌落座用饭。
秦渊耸耸肩,难得不回嘴,将馒头塞进嘴里咬住后就从桌角翻出一份名单递给长孙景曦,待长孙景曦将名单接了过去,秦渊才拿下嘴里的馒头,还顺便咬了一口。
“午时之后,你就照着这份名单挨家走一趟。”
快速将那份名单浏览一遍,长孙景曦就将那名单折好塞进了怀里:“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