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儒看了看秦渊,道:“商人为利这本无可厚非,可若只为利就让人不敢苟同。”
秦渊挑眉:“爷也是个为利的商人啊。”
聂儒笑笑:“可五爷你不是只为利的商人。”
“聂大人如何知晓?”秦渊不解。
今日是他第一次跟聂儒见面,而作为廖氏的大当家,他引领廖氏当着天下人的面儿做的事情就只是寻常商人会做的事情,而那些寻常商人都不太会做的事情,他也都是偷偷摸摸去做的,就比如援助玉门关天节军的事情,除了廖氏和天节军的人,其他人多半都不知道,这聂儒又是从哪里看出他的作为并非只为利?
聂儒道:“内子可是岭南人,她因为嫁给我而离开了家乡,可她娘家的亲人却都在岭南,当年岭南洪灾,不计利益得失而首当其冲奔赴岭南的第一家商号不正是廖氏吗?听说当年廖五爷还是亲自去的岭南。那之后五爷可曾去过岭南?”
秦渊摇头:“没再去过。”
“若有机会,五爷可以去看看。”这话说完,聂儒就一副不会再往下说的样子,神神秘秘的。
段南歌从门口探出头来,抬手在门框上轻敲两下之后才柔声细语地问道:“聊完没有?若没聊完就等吃了饭再聊。”
“那就先吃饭。”秦渊站起身就向门外走去,人还没到段南歌眼前就先向段南歌伸出了手。
段南歌笑着伸手握住秦渊的手,等秦渊踏出门槛,才跟秦渊一起走向院里的饭桌。
跟在秦渊身后,聂儒只是看着秦渊和段南歌手牵手的背影就不由会心一笑。
到了桌边,秦渊一瞧见桌上的几道菜就笑了,偏头问段南歌道:“不是不让爷点菜吗?”
“是啊,”段南歌点头,松开秦渊的手后就在桌边坐下,“我也确实没让你点啊。”
秦渊在段南歌身旁落座,笑得越发灿烂:“那怎么这一桌子都是爷爱吃的?”
段南歌一愣,将桌上的几道菜扫了一遍之后才发现似乎还真就都是秦渊说过他喜欢的。
眼神一闪,段南歌道:“这不怪我,菜都是罗致买回来的,他依着你的口味买,我就只能依着你的口味做。”
一旁的罗致连忙说道:“可不是属下的问题,属下原以为周公子他们都要留下用饭,就买了许多菜回来,这几样可都是夫人挑出来的,不信夫人您可以回厨房看看,长桌下面还摆着好些没用的菜呢。”
鼓了鼓腮帮子,段南歌瞪着罗致说道:“多话!我又不是故意挑的!”
廖七也调侃段南歌道:“无意识的都能挑中爷爱吃的,而且还是挑的全中,夫人可真是厉害了!”
连叱灵旸都戏谑地说道:“夫人这是都记在心里了。”
被众人调侃,段南歌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踢秦渊一脚。
秦渊夸张地怪叫一声,委屈地向段南歌抱怨道:“是他们取笑你,你踢爷做什么?”
段南歌理直气壮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踢你踢谁?”
秦渊笑:“好好好,都是爷的错,吃饭?”
段南歌笑着白了秦渊一眼:“吃吧,说得好像谁不让你吃似的。”
秦渊痞笑道:“这不咱们廖氏你这个主母说的算吗?当家主母不发话,我们哪儿敢动啊。”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而又吵闹,完全出乎了聂儒的意料,在聂儒的印象里,但凡有点儿地位的权贵人家都极重规矩,哪一家的下属敢这样调侃当家主母?又有哪一个当家的会当着下属的面儿说出主母当家这样的话来?
聂儒不是没见过廖氏的人,可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廖氏也是极重规矩的,上下尊卑井然有序,让
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们私下里竟是可以这样互相调侃、难分主仆,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们私下里的这种随意竟还不会影响到正经起来时的尊卑规矩。
聂儒不禁对秦渊这个廖氏的大当家更加好奇了,好奇他本身是一个怎样的人,好奇他是如何管理廖氏,好奇如秦渊这样的人又将如何评价天下局势。
于是午饭后的整个下午,聂儒都在跟秦渊聊天,兴许是秦渊也有要跟聂儒谈一谈天下的意思,两人以潭水港口为引,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天下局势,而聊到天下时,秦渊还特地将打算避开的段南歌给叫了进去。
从晌午到黄昏,聂儒只觉得自己活了快三十年,终于是寻到两位知己,不仅仅是秦渊,连段南歌的一些见解想法都跟聂儒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那些入朝为官之后因为与同僚们格格不入而被压入心底的想法一个一个重见光明,聂儒激动不已,兴奋不已。
话说到最后,平复了激动,止住了兴奋,聂儒看着笑容肆意却温雅的秦渊和始终笑意盈盈柔声细语的段南歌,心中只剩下惋惜。
“五爷当入朝为官才是,五爷若身居高位,那是万民之福!”若朝中高官都有廖五爷这样的想法和志向,那天宋的繁荣和强大将不止于如今这般程度。
听到这话,秦渊偏头问段南歌道:“你觉得爷应当入朝为官吗?”
段南歌浅笑着摇了摇头:“若在官场,不出三年,你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想法了,等你熬到了高位,你也就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了。”
幸而秦渊并不是在京城里成长起来的,他学的不是京城里那套为人处世的方法,七岁之后在廖氏度过的那段日子对秦渊来说真的是至关重要,那段日子影响了秦渊的品行,影响了秦渊的眼界
,影响了秦渊的思维模式,最终让他成为了有别于其他皇子一位皇子,他的特别在京城里显得尤为另类,可放入天下又何其平凡。
段南歌这话叫聂儒心头猛震,回想自己入朝为官后的这些年,可不就正应了段南歌的这句话,心中又因此而更加落寞。
他是如此,他的同僚们皆是如此,可若每一个入朝为官的人都如这般渐渐失了初心、忘了理想,那天宋的未来该当如何?
秦渊的心里也微微发凉。
见两个男人的神情瞬间就黯然下去,段南歌一个没忍住就轻笑出声,这笑声自然又引起了两个男人的注意。
“笑什么?”秦渊好奇。
看看秦渊,再看看聂儒,段南歌浅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们两个就都哭丧着脸,瞧着有趣。”
聂儒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却也不是什么让人灰心丧气的事情,”段南歌柔声细语道,“凡事不过就是讲求一个契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才能成就大事。”
就如同聂大人与外子的相遇,聂大人早就知道天宋有外子这样一个人,却不曾动过与外子深交的念头,外子行走天下总有些时候是可以与聂大人相遇、相见的,却也未曾过多留意,偏偏是到了今日今时,二位以潭水港口为契机,坐在一处高谈阔论,这才发现两人志趣相投。
“仅你二人相遇就如此周折,要想改变时局,谈何容易?”
聂儒的眼神变了就变,时明时暗,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道:“是啊,谈何容易。”
段南歌眨眨眼,偏头看了秦渊一眼,然后才问聂儒道:“聂大人是凡事先往坏处想的那种人吗?”
聂儒一愣,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段南歌的这个问题,想了半天才犹豫地回答道:“
好像……应该……不是?”
聂儒的回答太不确定,惹得段南歌轻笑出声。
秦渊在段南歌的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笑着说道:“怎么连聂大人都戏弄?聂大人别介意,南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聂大人细想一想如今的政局,便知道南歌方才所说的天时已不远矣。”
政权更迭之时,正是整改朝堂风气最合适的时机。
听了秦渊这话,聂儒才仔细想了想,过了一会儿突然猛拍一下大腿:“可不就是嘛!对对对!已不远矣!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么现在呢?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一直等到那个时候吧?”
看着聂儒兴奋的样子,秦渊笑道:“在那之前,请聂大人保护好自己,若再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也烦请聂大人嘱咐他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莫争一时。”
“好!”聂儒爽快应下,那笑容有如光风霁月,“就听五爷的!”
灵光一闪,聂儒又问秦渊道:“五爷对练兵打仗有何高见?”
听聂儒把自己的本行问了出来,秦渊失笑,道:“这个可不该问爷,得问南歌。”
“哦?”聂儒大为惊奇,“夫人竟对军事感兴趣?”
“呃……”段南歌暗地里瞪了秦渊一眼,“聂大人别听他胡说,我也只是一时感兴趣,读过几本兵书罢了,可不敢在聂大人这个范阳节度使面前胡言乱语。”
聂儒不以为意道:“这里就咱们三个人,又没有外人,夫人说上几句又有何妨?难不成还怕我给传出去引来灾祸?”
“我可没那样说,聂大人别吓唬我。”
“嗯,别吓唬她,”秦渊打趣道,“南歌这脑子不怎么好使,聂大人这样吓唬她,她该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一听这话,段南歌瞪着眼睛就在秦渊的胳膊上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