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郑淑玉家里热闹非凡,何集村洪氏家族的人都聚齐了,老少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郑淑玉在东、西屋和客厅各摆了一桌。洪丽鹃没有请到孟华,可洪天朗却把他师傅季少国一家子给请来了,娜佳从哈尔滨跑回来以后,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光爱用汉语说话了,而且还跟村里的女人学起了做饭,听季少国说晚上全家都到洪天朗家去吃饭,娜佳自己做了面包、烤鸡还有俄式酸黄瓜带了过来,季米娅一进院子就站在了洪天朗的身边,两人小声用俄语说起话来,秀秀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季米娅,盯的她都不好意思了。娜佳也是在郑淑玉面前不停的问这问那,洪景然“呵呵”的笑着,他对季少国说:“你的这个洋媳妇,这样下去差不多都快成乡下老娘们了。”季少国说,以前,她时不时还要端起俄国贵族女人的架子,结果,回到了哈尔滨,被红卫兵一闹腾,她这脑子也转过弯来了,我告诉她,要入乡随俗,你瞧瞧,现在,她就成了这个样子啦。” ,洪金华和洪金民俩老头也对金发碧眼的娜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两兄弟神情专注的看着娜佳,洪金民说:“这外国女人的头发都是黄的,说明她们不吃盐,洪金华要了要头,说:“兄弟呀,这头发黄跟吃不吃盐没有关系,是人种的问题,行了,咱来也别在这里观洋景了,到炕上等着吃饺子吧。” ,论辈份分座位,孙子辈儿的统统进了西屋,洪景军虽说是叔叔辈儿的,因为岁数小,也进了西屋。天晴说,他都是大人了,不想和一帮小崽子在一起,太闹腾,洪金华同意天晴过来,他说,别看天晴辈分儿小,他现在可是洪家挑大梁的人物,天晴便上炕坐在了洪景生的身边,隔着洪景生的就是跟洪天晴同年不同辈的叔叔洪景力,两人打小就是冤家对头,好在这叔侄俩也很少碰面。秀秀说她和姐姐是女的,就坐在了客厅,这样一来,西屋只有天明和军子了,天明说,这样好哇,人少他可以多吃点。热气腾腾的饺子摆上了桌,洪金华说:“人齐啦,都饿了,开吃。”他不发话,谁都不敢动筷子。洪家人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敬畏有加。 洪金华作为洪家的掌舵人,满是一番感慨,在整个洪家,就数这院里人丁兴旺了,他家呢,身边就景生这么一个儿子,景生的媳妇叶露燕也是郭家镇中学的老师,前年才从外地调过来,最近又到市里学习去了,以前夫妻俩两地分居,聚少离多,迄今,还没有孩子,洪金华的家是老宅旧院,人少,就显得过于冷清了。洪金华在这里看到小辈们,热热闹闹,真的很开心;洪景然和季少国喝着酒聊着他们感兴趣的事情,机加厂是两人齐心协力干起来的,杯子一端,当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啦。洪金华数着饺子,吃了十个就说肚子有点胀了, 他想出去遛遛弯,洪金民说:“哥,我陪你去。”洪天晴一听,放下筷子赶紧下炕,他蹲在地上给大爷和爷爷把鞋穿好,洪景然和季少国也下炕相送,洪景生跟着出去了,东屋的炕桌上就剩下了洪景力,他索性点上一支烟,靠着炕柜抽了起来。女人都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吃饭,娜佳和郑淑玉还有马红艳边吃边聊天,洪丽鹃跟季米娅也很谈的来,偶尔,季米娅冒出一句俄语,秀秀听了就“咯咯”的笑。见到两位老人走了出来,郑淑玉说:“大大,爹,您们吃好了吗?”,洪金民说:“这羊肉饺子就是好吃,你大大吃胀了,说要出去走走。”洪金华说:“天晴娘馅儿拌的也好。”秀秀说:“您们还没有喝汤呢,原汤化原食。”洪金华逗她说:“肚子没有装汤的地方啦。”,两兄弟笑吟吟的走出了院子,他们来到了枣树下,当年安葬飞行员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洪金华抚摸着枣树,沉默了片刻才说:“小老弟,难道你就这样永远在这里躺着啦?你的亲人呢?”,洪金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对洪金民说:“走,跟我回家,我给你看样东西。”洪金民问他是什么东西,洪金华卖了个关子,说:“你到家去看了就知道啦。”
兄弟俩来到了洪金华的家,他从炕柜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漆面木匣子,用钥匙把木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垂着银项链的鸡心吊坠子,洪金民一点都不奇怪,这还是在搬动飞行员尸体的时候他发现的呢,洪金民说:“这不是那个飞行员的遗物吗?”洪金华点点头,说:“这里面有个秘密,我也是前几天拿出来擦拭时无意间发现的。”洪金华用手轻轻一抠,鸡心坠子打开了,洪金民惊讶的不得了:“哎呀,这么多年啦,咱还不知道这玩意可以打开呢。”洪金华说:“这里面有飞行员的照片, 你可以看到飞行员生前长的是什么样子。”“真的?”洪金民有些急不可耐了:说“赶紧拿来让我看看。”洪金华说:“照片太小,看不清,给你一副老花镜戴上看。”洪金民拿过鸡心坠子,戴上老花镜,又凑到灯光下,他看清楚了,照片还是带颜色的,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露着微笑、默默的注视着他。洪金民看呆了,良久才轻轻的说:“没错,就是他,” 当年在高粱地里见到这个年轻的飞行员,他虽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可那张白皙的脸庞和清秀的五官却深深的刻在了洪金民的脑海里,时隔这么多年,一个鸡心坠子让洪金民见到了飞行员生前的模样,瞧瞧那双眼睛,一个英俊青年活脱脱的形象就在小小的照片里得到了永生。洪金华感慨道:“ 一代天骄,风华正茂,活到现在,也应该是过了花甲之年啦。”洪金民合上鸡心坠子,递给了兄长,他颤抖着嘴巴,还没有张口,两行老泪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周大龙酒足饭饱,赵有林说他不胜酒力,先行一步回去了,郭尚武说他送一下赵主任,周大龙陪着两人走出了公社大院,赵有林叮嘱马福祥陪好周副主任,便向周大龙告辞。 周大龙看着两个人走远,他说自己也累了,他让马福祥先回去,马福祥刚要走,周大龙又叫住了他,周大龙问道:“赵有林是哪里人,我在这里都呆了半个多月,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里人呢?”马福祥说:“赵主任是咱们公社马家村人。”周大龙很好奇,说,他也没见他回过马家村呀。马福祥四下看看,悄悄说:“赵主任的媳妇得痨病在家里卧床多年了,一直是他二舅子在照顾,赵主任只是给家里带些钱和粮食 ,即使回马家村,他也是当天去当天回,从不在家里过夜,据说,自打来公社粮库后,他这么多年就很少回家住,到现在赵主任连个孩子都还没有呢。”周大龙“哦”了一声,说:“这家伙还真能熬,差不多都快熬成苦行憎啦。”马福祥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说:“ 周副主任,那我就回去了,您忙碌了一天,一定累了,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周大龙向他撇撇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周大龙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到了院子里他的住处。此时,赵有林和郭尚武已经到了粮库。上任公社革委会主任的第一天,就有人劝他搬到公社来住,赵有林拒绝了别人的建议,说,他在粮库都住了很多年了,再对付一段时间吧。郭尚武召集的民兵都在粮库听候他的指令呢, 赵有林问道,朱培钟那里通知到了吗,郭尚武说,他打了电话,说今晚有行动,让他在村委会通宵守在电话机前,随时待命,赵有林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他,说:“那下面就看你的啦。”,说完便进了自己的屋,他推门刚一进去,就发现表弟马来之坐在他的床上,赵有林眼睛一瞪,问道:“你怎么来了!”马来之说,是郭部长叫他来的,赵有林知道郭尚武是为了讨好他才找了马来之,赵有林喝的头晕脑胀也懒得多说了,他让表弟去找郭尚武,他要睡一会儿,马来之一走,他就把门给锁上了,自从知道写洪景山匿名信的人是马来之,赵有林就再也不想见他了,马来之一开始骂他是卸磨杀驴,后来又说他过河拆桥,赵有林说:“你爱说啥说啥,以后少来烦我,我就少高香了。”他当了公社主任,马来之想调到公社武装部来,这次他倒是没来求赵有林,扭头去找了郭尚武,郭尚武答应先把他从马家村借调到公社武装部,郭尚武让他好好表现,表现好了,就有机会转正。郭尚武告诉他挣表现的机会来了,马来之一听,摩拳擦掌,说在这次行动中他一定要立头功,郭尚武说,跟他走,马来之带了两个民兵,跟随郭尚武,四个人悄悄埋伏在了公社对面的斜坡下。他们就在这里监视着周大龙。而此时,周大龙叼着烟卷,躺在床上,他在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呢,此时,能让他亢奋的不是刘本涛对他的召回,也不是赵有林一味的对他点头哈腰,他觉得这都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充其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知道,这时候能让他亢奋的人是孙桂兰。在长满玉米秸秆的土路边上,当他楼住孙桂兰,紧贴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周大龙现在都依稀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糯,桂花油的芳香,现在孙桂兰求他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孙桂兰不是答应只要事情办成,他想做什么她都会遂了他的愿吗,孙桂兰除了她那丰腴的身体,她还有什么能给他的?想到这里,周大龙翻身下了床,他来到楼下,拎着自行车就出了院子。公社值班的人听到动静,探头看到是周副主任,便又躺下睡了。
郭尚武四个人一直趴在斜坡下,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见周大龙出来,马来之低声说,这里留一个人盯着就可以了,郭尚武说再等等看,话刚说完,就看到周大龙出来了,郭尚武示意把头低下,不要出声,注意监视。周大龙放下手中的自行车,站了一会儿,他是考虑走哪条路去何集村合适,一开始他想走乡间小路,白天他已经来回走了一趟,路还算好走,可现在是夜晚,玉米地黑压压的一片,感觉自己一会儿钻进去,就像钻进了一条漫长的甬道里,夜晚密密麻麻的玉米秸秆再发出点声音,还是有点瘆人,周大龙决定走大路。何集村在公社的西南方。前面有个交叉口,往西是去何集村的乡间小路,往北是通往省道的土路,上了省道再往西走,直线距离跟公社到何集村的距离基本一样,到了一个叫赵桥的长途汽车站牌下,那里有条连接省级公路的机耕道,直通何集村,可那段路程要多绕个二里地, 周大龙欲火中烧,他决定了,就绕远走大路,路平道宽,大不了脚上多卯点儿劲儿,蹬的快点儿。周大龙骑上了自行车。眼前的路,就像一条暗灰色的带子,自行车在上面缓缓前行,渐渐,速度快了起来。郭尚武抬起身,伸着脖子眼睁睁的看着周大龙消失在夜色中。 郭尚武让马来之在院外等着,他到赵主任办公室去给何集村主任朱培钟打个电话,郭尚武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公社,他用钥匙打开了赵主任办公室的门,进去便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直接要通了何集村大队部,“喂”电话响了几秒钟后郭尚武听到了朱培钟的声音,他对朱培钟说:“你听好了,周大龙已经从公社去了你们何集村,你现在马上组织村里民兵,在孙桂兰家的外面设下埋伏,一定要隐秘,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如果看到周大龙进了孙桂兰的家,你不要犹豫,掐准时机马上动手,这方面你有经验,我带着人抄近路随后就到。”朱培钟说了句:“好,我马上就去组织人。”,他挂了电话。朱培钟听到周大龙连夜在向孙桂兰家奔过来了,这让他紧张起来,他想,今夜可要出大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