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生见了山的巍峨,河的奔涌,海的广阔。
无半点欣喜。
她不懂寄情于景。
她只是在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想要逃离那里?
这是五月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的念头。
细究下去,不是对那明里繁华热闹暗里腌臜龌龊的勾栏院产生的情绪,而是对郑捕头。
大概是因为巧儿吧。
五月生叹气。
巧儿总说她不懂,她们两总是吵,可巧儿愿意分她一片难吃的树皮。
她偶尔也会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认为即使娘亲肚子里有了新的孩子爱的还是自己。
一厢情愿地认为巧儿曾同她讲的该是美好的。
姐姐姨姨教过她一个词,叫井底之蛙。
男人竖起了“井”,困住了他们想要的一只或是一群“蛙”。
他们说,你很幸福。
他们在井口压上了一个坛子。
他们说,关起门来过日子。
五月生活在混乱里,所以她听过“好男人”在酒桌上吹嘘如何让女人对他死心塌地。
她听过他们如何辱骂家中努力生活的妻。
五月生知道的,“一定会有人背着你说你坏话,而且他们说的话会很难听”。
芙蓉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跟她聊了两句。
五月生说了。
芙蓉笑了,“也有人无论是面对你,还是背对你,都不会骂你。”
“这是涵养问题。”偷听了的吴丽娘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只是通常,我们遇不到这种人罢了。”
五月生刚想问“为什么”又忽然反应了过来,住了嘴。
那样厉害的人怎会呷(女支)?
所以五月生只是点了点头,希望巧儿能遇见这样的好人吧。
这样的好人一定不会选巧儿那个傻妮子,但五月生就是希望巧儿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
巧儿太苦了。
遇见好人,她一定能开心些许。
——
朗月叹气,“她遇见了,你放心吧。”
冬梅茫然转头,“什么?”
然后理解了一下朗月的话语后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笑了。
冬梅转过来,正正地对着朗月一揖到底……
发光汤圆惊疑:[你竟然也会安慰人了?]
朗月:[也没安慰她,毕竟段巧儿遇到了一个腹黑但是有礼的李绘。]
——
百花楼是五月生看着建起来的。
不知道吴丽娘是不是抽了风,竟然觉得五月生极其好掌控是因为五月生身上有案底。
于是她致力于搞点有案底的姑娘或是罪臣之女。
办身份这事吴丽娘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反正银子兜兜转转听说都进了郑捕头口袋里。
吴丽娘遵守了当年跟芙蓉的约定,还是封了五月生一个花魁当当。
只是百花楼有些奇葩,花魁有四个,按春夏秋冬排序,那时春兰正是吴丽娘的心头肉,遂,吴丽娘就随意地将最次的“冬”字丢到了五月生头顶。
后来就没人认识“五月生”,都叫她“冬梅”了。
说来好笑。
冬梅在恩客里不讨喜,在楼里姐妹里也经常受排挤。
有案底的都精明,尽巴结着罪臣女,而罪臣女看一眼冬梅皲裂的脚跟骨节粗大的手就知道她是农女,根本看不起。
最开始扒着冬梅这个元老的还有些农家女,后来发现她们怎么跟冬梅诉苦,这人都能吃着糕点,满眼怡然,根本不打算安慰她们几句,更没什么互诉衷肠的发展,于是不再有人来找冬梅自讨没趣。
只是吴丽娘还是握着冬梅的死契,所以一些不太挑姑娘性格长相,但是玩得很变态的客还是会被送到冬梅那里。
可冬梅不太怕疼,她很能忍,不会哭也不会喊,导致了那些变态下手时会变本加厉。
冬梅身上常有伤,但没有关系,冬梅终于能买一整只烤鸡了。
有次冬梅伤得太重,吴丽娘给她买的,不知道这算不算还有点良心?
但冬梅终究没有吃完一只烤鸡的能力,只吃了两只鸡腿,油腥味冲得她几次作呕,吓得楼里的姑娘以为冬梅怀了,生压着冬梅灌了两碗堕胎药下去。
冬梅没怀孕,她只是长期亏空,吃不了太多的油腥。
那姑娘灌药的时候,忘了当时冬梅满身是伤,堕胎药里多是活血的东西,差点就直接要了冬梅的命。
吴丽娘听说了这事,怕是念着冬梅这些年有功劳也有苦劳,给冬梅请了大夫。
人是救回来了。
只是大夫临走前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冬梅一句:“你最好能静养调理,现在你还年轻,病灶不显,等你过了而立,怕是早年亏空造下的病都会翻上来,轻则卧床不起,重则丧命。”
冬梅茫然了,她好像第一次陷入了死局。
死契是没钱拿的,没钱的话重病怎么还能活下去?
如果她卧床不起了会怎样?
年过而立,本就价值极低,吴丽娘会不会学之前对面楼的老鸨,直接一口薄棺,封棺后让她活活饿死在棺里?
冬梅慌了,拖着病体去了厨房,掀开锅盖抱着锅就吃掉了一整条水煮鱼。
吴丽娘在厨房捉到冬梅后翻了个白眼,骂了她两句,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
冬梅更慌了,又吃掉了一份桃酥跟一份绿豆饼。
第二天早起,冬梅“哐当”一下往采买的人面前一跪,求着人给她带西街的糖糕、东市米铺的八宝糯米、广场南侧的炒瓜子还有衙门北边的糖水面皮。
就这动静,当场整个百花楼的人都知道了,可把吴丽娘给气的,指着冬梅的鼻子骂了两个时辰。
核心思想是——冬梅是猪。
因为她就知道吃,还把自己吃出了病。
也就是那段日子,郑捕头翻进了冬梅的屋里。
他说,上头在抓姓龙的逃犯,抓到就是大功一件,抓到一个赏十金。
他说,你若是帮我抓到人,我俩三七。
冬梅捂着吃撑的肚子无语,“我这半个月休息。”
“那我怎么办?”
“你去看看春兰帮不帮你呗,她消息灵通。”
“郑捕头被人追杀然后被春兰塞进床底躲了一夜”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能跟春兰搭上关系。
哪怕他需要跟春兰春宵一度。
最yin靡的关系,才最隐秘也最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