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一刻,祁预终究是问出了那个愚蠢的问题——“你是因为想见你娘亲所以才拼命挣扎的么?”
冬梅不是朗月,她被岁月磋磨出了一副好脾气,“我挣扎是因为我不想死。”
祁预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傻子,“对啊。我是这个意思,我也没说错啊!”
“不一样的。”冬梅摇头。
朗月搂着灯,似乎心情还挺好,“小孩总在周围人的感情倾注下长大。”
“大部分的小孩会觉得这份希冀压垮了他们羸弱的身躯。而有些小孩……”朗月指向冬梅幻化出的光影,“对他们来说这份‘充满不合理的希冀’会成为力量,抵住他们的腰,扳直他们的背,让他们永远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祁预皱眉:“活成别人心里的样子,不会累吗?”
他身旁一人一鬼异口同声:“会,但也不完全会。”
“比如……”朗月说。
冬梅补充:“你得搞清楚这个‘别人’指的是谁。”
——
五月生醒来的那一刻,她浑身冒着冷汗,里衣被完全浸湿。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动一动都觉得天旋地转。
只是周围的动静太过熟悉,让她产生了一丝错乱感。
难道我回到了军(女支)营里?
她伸手扶着一旁的墙体,挣扎着坐起。
地上的雪化了。
冻麻的身躯只是稍微挪动,痛、麻、痒顺着四肢冲进了五月生的脑子里。
她难受得想哭,眼角被挤出了一滴泪。
屋中的哭喊声越听越熟悉……
五月生挣扎着爬起,眩晕感让她忍不住干呕,而干呕时带动躯壳的颤抖让她的眩晕感加剧。
她撞进了门里,嘶哑的哭喊声愈发清晰。
她刚刚撞到了鼻子,冻麻了的嗅觉被痛感唤醒。
一丝血腥气……
五月生抬手用袖子蹭了蹭鼻底,一袖血迹。
异香,混杂着她在营里闻到过的无数次的体液的腥臭挤进了她的鼻子里……
严寒及高热让她倒在了屋内的小院里。
她第一次知道,空气可以像河边扎脚的石子一般粗粝,每一次喘息,从胸肺到喉间均是火辣辣地疼。
五月生趴在小院里,攒了好久的力气,再向屋子爬去。
老旧木门打开的声响,被掩盖在了木床晃动的“嘎吱”声里。
五月生的下巴搁在了矮矮的门槛上,借着明媚的天光,她看清了屋里——
那混账东西压着一团白皙。
是巧儿。
她爹在强暴巧儿。
五月生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断了线。
她以为她这个混账爹只会对着她娘或者她发泄兽/欲。
五月生又昏了过去,再醒是在隔壁村的村医家里,耳畔是巧儿欲觅死的声音。
她下床,冲了出去。
她想救巧儿。
然后,满脸泪痕的巧儿给了她一耳光!
“现在好了!”巧儿说,“你满意了!我当年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爹将你强暴了去!”
重伤未愈的五月生被巧儿这一巴掌打翻在地。
“都怪你!”巧儿说。
“如果当年我没救你,昨日被强暴的就不会是我而是你!”巧儿跌坐在地。
巧儿嚎啕大哭。
而五月生只是平静的盘腿坐在原地。
她不怪巧儿打她。
姐姐姨姨们说过,人在难受至极的时候总会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
于是五月生只是问巧儿:“打完我你好些了吗?”
巧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冲着五月生说了一句“对不起”,她扑过来,将五月生压倒在地,就这么窝在五月生怀里。
巧儿说:
她如今也成了村民口中的破鞋了,没有人会娶,她会吃不饱穿不暖。
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五月生她爹做续弦。
而所有人都记得的,五月生她娘是她爹为了还债将她娘卖了出去,如今人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又在那个窑子里。
巧儿说:
她好疼,觉得好恶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遭受这件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巧儿说:
是不是就是因为你那个双生子的弟弟?
村里好像遭了不干净的东西,好多女人都遭了殃,投湖投了好多人,她醒来时院子门口的歪脖子树上还挂着两具。
巧儿说:“怪不得你爹不喜欢你,你太瘦了,你骨头硌得我好疼……”
“我不想当你娘。”巧儿擦掉了脸上的泪爬起。
五月生说:“那就不当。”
“我也不想死。”
“那就不死。”
“可是好多人看我的眼神很诡异。”
五月生犹豫,“要不你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衣服一脱就让他们看个彻底?”
巧儿翻了个白眼,“你才破罐子。”
“我是碎罐子。”
她早在更小的时候就被碾碎在了泥地里。
巧儿没听懂,只是爬起来,“你有钱交医药费吗?”
“没有。”
巧儿笑了,笑得很难看,她说:“大夫说,你还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然后呢?”
“然后我想让大夫治好你。”巧儿生硬地抬手,摸了摸五月生的脑袋,“虽然我不想当你娘,但是我可以养一养你。”
说完,她转身向大夫的卧房走去。
五月生看懂了,于是她抬手抓住了巧儿,五月生的眼神很平静,“不用你来,我自己可以。”
巧儿笑了,悲凉中带着三分调侃与自信,“你太丑了,大夫不要你。”
这个村里的人,没人敢说巧儿的闲话,因为但凡五月生听到半句,就能拿着锄头打到那人脑袋开花!
但满村都是五月生的风言风语。
他们说五月生是丧门星。
因为五月生的外婆跟伯母都因为受辱而自杀了。
他们说,我要是你我就一根绳子捆房梁上吊死了去!克母克父克弟还克友!
五月生病还没大好,大夫就嫌她烦将她赶回了村里,巧儿住在了大夫家里,没跟五月生回去。
在然后,就是腊月廿一,一个满身煞气的男人闯进了五月生家里。
他阉了五月生的父亲,还杀了她的弟弟。
那天,五月生在厨房里,她看见了,风吹起那男人的乱发,男人左额额角有个受黥刑留下的印子。
姐姐姨姨教过五月生识字,篆体,她认得的,那是……
“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