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培养皿,而她是生命力旺盛的细菌,能在夜里疯狂地汲取力量。
她的“墙壁”被名为“恋爱”的外敌敲破了一个口子,但她在黑夜里将一切修复,查缺补漏、磨砖砌墙。
那天妈妈加班,回来得很晚,朗月从冰箱里拿出早先留出来的辣椒炒肉末给妈妈煮了碗面做宵夜。
看着碗里大片的辣椒跟极碎的肉末,妈妈忍俊不禁,“噗嗤……月月啊……辣椒炒肉要用肉片炒的,你这是原来打算做什么?”
应该是以为我买错了吧?
“哦……”朗月坐在餐桌上脸贴在桌子上挤成了一团,她看着妈妈开始瞎编,“本来买来想煮粥的,但是回来好饿,煮粥太久了,就改炒辣椒了。”
你别说,这事朗月真的干得出来……
不是刀工不好,双职工家庭的小孩那是从小就被训练过的。
几位老人家还在的时候,他们不让朗月动刀,但煮个面条、水饺、馄饨之类的那是必须会的。
后来几位老人家身体不太好了,妈妈就开始慢慢教着朗月切菜,家里还备有大量的创可贴、纱布、伤药之类的。
但好笑的是,朗月从来没有用过,反倒是凑热闹的爸爸用掉了不少……
朗月会是会的,可她是真的懒,能吃馒头配榨菜就绝对不浪费时间去买菜。
妈妈睨了朗月一眼,有些无奈。
“坐这干嘛?快去睡吧,一会儿我吃完了碗会自己洗的。”
妈妈从不催朗月去写作业,因为朗月会自觉写完。
其实朗月后来基本就只写主观题,所以看起来写得还挺快。
客观题?
选择填空之类的,那不就……咳……嘛……你懂的。
正经考试六门都要考两天,这正经两天周末一科两张卷子,即使语文老师英语老师都大发慈悲说不用写作文,但你看这作业它合理吗?!
老师说:“没有,周末只有一张,还有一张周四跟周五一天晚上写一半,这还不好啊?”
学生云,老师您说得都对。
朗月没有动,就这么趴在桌上盯着妈妈吃完面,洗了碗走出厨房。
她坐直,向妈妈伸出了手:“妈妈,抱。”
妈妈无语,“你还小啊?几岁啦?”
但身体很诚实地俯了下来,“怎么还跟妈妈撒娇的呀?”
朗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让妈妈站直,妈妈工作需要久坐,腰有些不太好,朗月是记得的。
“嗯……”朗月用脸蹭了蹭妈妈的脑袋,开始瞎编,“就是今天好生气。”
妈妈拍了拍朗月的背,“怎么啦?谁气你啦?”
“昨天不是要准备春游的东西嘛,就去楼下的超市买了薯片,买的最大量装的那个。”
朗月胡编乱造,顺便撒娇,“但是今天回来的时候,那个薯片因为量太大没人买!所以它打特价啦!”
“噗嗤——”妈妈笑着拍了拍朗月的后脑勺,哄着她道,“便宜了多少啊,让月月这么生气?”
“便宜了五块!整整五块!”
“啊,超市老板好过分哦。”妈妈像哄小婴儿睡觉般轻轻拍抚着朗月的背,“五块可以买好多个辣椒来炒菜了。”
感受到了妈妈话语里的嘲笑,朗月泄气,她狠狠蹭了蹭妈妈,“我要去刷牙睡觉啦。”
妈妈放开朗月,“去吧,乖宝宝。”
朗月很没礼貌地翻了个白眼,但是妈妈被逗笑了。
躺在床上,朗月看着天花板,妈妈给她买的星空灯发出柔和的光。
一米五的床上,穿着粉色襦裙的朗月盘坐在床上看着星空灯摸了摸下巴,她在思考能不能把“发光汤圆”搞成这个鬼样。
被子里的朗月摘掉了黑框眼镜丢在了床头柜上。
很惊奇,她不会讨厌这样恶劣而虚假的自己。
朗月抬手关掉星空灯,闭上眼准备睡去。
我是我,我的面具亦是我的一部分,我砌起高墙,不是为了防止世界伤害我,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去伤害世界。
真有趣……
恶魔甘愿被缚于绳索并怡然自得。
这样很好,虽然有点麻烦。
朗月在世界跟自己之间找到了平衡。
她只是故意忽略了“生活是什么?”。
生活是什么?
生活是充满了不可抗力,计划会被一次次打破。
——
世界与黑暗融为一体,再析出时是令人作呕的一整片的白。
她没有见到父母的遗体,因为朗月当时在法律上离成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橙黄色的袋子上是黑色的拉链,血腥味被封在了袋子里,偶尔泄露出的些许也被冻柜那冷而生的味道搅乱成一团。
见到自己亲人逝去的第一反应一定不会是哭。
悲伤来得比所有人想象地都慢。
是先质疑,然后相信,最后才是崩溃。
朗月没有“质疑”,因为她也在那辆遭受了车祸的车里。
她就是单纯的……
没能哭出来。
因为早就知道答案了,所以没有太悲伤,达不到“哭泣”的程度。
朗月总以为是妈妈拴住了她这个对世俗而言的“怪物”。
直到那一天,朗月站在医院最接近太平间的那个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她才恍然醒悟:
不是妈妈拴住了怪物,是有人拴住了怪物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放在了妈妈的手里。
拴住朗月的人以为这样就能给朗月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去完善自己。
也许再给朗月一两年时间,等她进入大学接触过更多更广的知识,她的思维逻辑链就会趋于稳定,让她能很好地混入人群之中不再因为“自我”与“世界”之间的矛盾而茫然。
可惜……
生活是什么?
生活就是当你做好计划以后被一次次的意外敲得粉碎。
朗月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开始搜索——车祸遗体修复与防f(腐)……
“嗒……”劣质的水龙头下一滴水聚集后砸落在满是污渍的洗手池上。
朗月愣住,掐灭手机。
犹豫了许久后,朗月低头打开了锁屏,拨通了那个她十几年前背下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喂?您好?”
电话被接通。
朗月茫然道:“喂?小谨姐,月月可能学会爱妈妈了,但是月月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