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欲骤起,久问悠摆出微笑,抬手帮灼华整理衣肩:“让别人瞧去了可不好。”这个假笑在她看来应该是挺礼貌的,可对于灼华而言却是…十分骇人。
其实早在几百年前,久问悠的一次冷笑则象征了一条生命的终结,笑杀一人百人,又或千人万人。妖界之众敬她为“笑面银尾”,而凡界之人惧其称“笑面罗刹”。
想到这儿,灼华垂头悻悻道:“灼华知错了,王请息怒。”她恨不得立刻发誓自己以后一定穿好衣服。
久问悠见美人反应激烈,对此感到十分不解,因为…她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啊。她皱眉:“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自己错了?”
灼华突觉奇怪,却不答,而是轻托起久问悠的手腕,指腹贴上其中央偏左处,静静感受她脉搏的跳动。
言语方式变了,磨指甲的习惯没了,总的来说就是性情大变,要不是魂识没变,灼华都快以为久问悠是被鬼上身了。她反问:“王,你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重生了啊,在这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哦对,你别一直叫我王。”她现在有的可是现代的记忆和现代的思想,这样怪别扭的。
“这是王先前觉得灼华叫您主人不够霸气,后才让改唤王的。”灼华解释。
记忆没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在黄泉路上闻到气息变了。
“我原来...这么强势?”久问悠由衷。
灼华默然,从腰间的束袋中取出一颗黄豆状的种子,然后随意抛向身边泥泞处。她右手翻转施法,红光显现,种子深扎进土中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不一会,一颗小小的种子变为一朵盛大俏艳的彼岸花,随随便便容下五、六个人都不是问题。
“这是灼华的本体其一【彼岸盏】,王可以当坐骑使用。还有方才在冥界,灼华听阎王说让王去青丘,那就先行吧,在路上排忧解惑也不耽搁时辰。”灼华踏至彼岸花之上,微微屈身向久问悠伸手。
花朵呈现出雾状的点点光辉,花瓣上下轻晃着。久问悠觉得很是新奇,将手搭上又轻步踏上,忽想到称呼一事,于是边道:“以后叫我久问悠或者涅就行,三点水曰土的涅。”虽然那个时空的涅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她还是想留些纪念。
“是。”灼华不敢反驳,也不敢直呼其名,便只好称她为涅。她一打响指,彼岸盏从林中升浮至天空,向前悠悠飘去。
离了地面几丈,久问悠向低处俯视,一大片的黑色林木如同巨大的迷宫,从高处的视角看缩小了些许,却依旧不知尽头在何处。“这要是让我自己走,能拍几季《荒野求生》了。”久问悠感慨。
灼华站在她身后,不禁回忆起那年那时那刻那一幕…一前一后足踏彼岸,前者银尾摇,后者红衣飘,平世杀邪,无忧游世。这么一想,要是久问悠有天突然变回从前那个杀伐果断的她,那该…
“哇!”久问悠眼里闪光,生平第一次在花上飞,怎能不激动?只见她左伸手触云,右紧抓着一片花瓣尾端。
灼华靓容一裂,这才刚拼回久问悠的一丝形象,结果被这一嚎彻底击溃。
她心中默默:“居然连幻想都不愿施舍,真无情。”可转念想,以前的久问悠一直以厌态视人,现如今能有这般开心,也不见得不是件好事。
约莫一个半时辰,青丘已至,途中久问悠也从灼华那儿知晓了不少重要信息...
比如她们现在来到的这个时空,称作虚尘之境,人人皆可修灵。灵力基础类型分为五种,分别是金木水火土。而灵力盛强的境界则划分六阶,从高到低依次为上虚境、次虚境、太真虚境、飞真虚境、真虚境、素虚境。
在这个时空中,她乃青丘皇室之人,身上流着纯正的青丘狐血。曾为部族征战沙场,屠尽敌族,保得青丘安宁,在青丘的地位如同神般存在。
上任妖王与妖后,即久问悠的生父生母,二人环游六界,隐居之处无人可知。她还有一妖王兄长名为久问宸,与她性格颇(臭)为(味)相(相)似(投)。
关于灼华,她实是久问悠亲手栽育的一棵灵株,以自身之血作为养料。不过百年就化了形,不久后凭天成的修为成为冥花之王,久居黄泉。
至于最后一问,为什么她有十条尾巴?灼华也无从知晓。
走至竹林,翠色竹叶萧瑟飘摇而下。久问悠随手从空中拈来一片,用指腹细细摩挲:“这是哪儿?”
“竹枝林。”灼华说着,一边走向棵半掌粗的竹子,化指为刃:“涅以前总喜欢与妖王来此处饮竹琼。”
沿着相邻的分节砍下一截,竹干一分为三。哗的一声,眼见竹子要倒,于是灼华立刻用一股怪力将其轻松扶稳。她手中红光乍现,竹节与竹节间的脉络又重新相连,恢复得如先前一般。
久问悠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点赞,嗯,厉害。
灼华将砍下的竹筒递上前:“涅,要喝么?”
喝酒吗?她是喜欢的。久问悠毫不客气地接过,竹中装的便是所谓的竹琼,也就是竹酒。她低头细闻,清香四溢,酒味并不是很重,于是仰头饮尽,竹香在口中散发,瞬间灌满整个口腔。
久问悠评价:“还挺…”好喝的。
话未了,一把玉骨扇凭空飞出以迅雷之势将她手中的竹琼生生打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三百年来你这丫头是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沉闷的男声中带着愤意。
灼华小声提醒:“是妖王。”久问宸是重情之人,寻亲百年无果,对于他们兄妹二人之间,最重要的地方便是竹枝林,既知如此,还会怕找不到他?
可久问悠的重点也是颇为奇特,只听她缓缓道:“这酒酿了多久?”她好脾气地俯身将竹筒捡起,心中可惜着被洒得精光的好酒。
“三百年。”久问宸答,依旧是满满怒意。本悬浮在空中的玉骨扇突然震了震,向一处飘去,随后一只骨节分明且极其修长的手伸出将它接住。尊贵的男子身着华服,手持玉骨扇,从林后中走出...
三百年前,竹枝林,是夜。
“宸兄,我想喝竹琼了。”那时,久问悠正坐在间残破风败的茅屋顶上,低头正抠着自己锋利如刃的指甲。月晖洒在银色长发上,衬托其别样光华。
“滚下来!”声音从屋内传来,有些沙哑:“上次才把茅屋弄塌,这次还来?”
听后,久问悠撇了撇嘴。上次?杀妖然后不小心把茅屋碰坏那次?还是说偷拿他扇子扇风然后把茅屋给掀翻的那次?或许…貌似有好多次,已经记不清了。
她纵身跃下,漫步走进茅屋,狡辩:“那是失误。”
只见一位身穿雾蓝色长袍的男子正侧卧于精贵的红木贵妃榻上,此情此景实在是与周围破旧的景象格格不入。他闭眸,手支着头,鼻息舒缓似是在闭目养神,身后九尾随意地搭在大腿处轻晃着。银色的皮毛,这是青丘久问家的标志,也是青丘王室血统的象征。
察觉久问悠走近,他睁开了眼。
这么粗略一看,久问悠与久问宸的长相其实相差无几。可细看就能发现,久问宸没有鼻尖两侧的狐狸痣,而且双眸不一,是一银一金的异色瞳,桃花眼中的神色给人一种懒惰成性的感觉。
连久问悠都不得不承认,她哥哥的比她这个当妹妹还要貌美。
“要酒自己去取。”久问宸复又不爽地闭上眼,沉声道。
久问悠大袖一甩,随后坐上了贵妃榻前一把老旧的竹椅,又翘起个二郎腿,身子带着椅背前后摇晃着,使竹片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声。
久问宸轩眉,忍了不过五秒便又睁眼怒视她:“久问悠,你没事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发癫!”
“哥,一起去酿竹琼吧,想想上次酿酒都是幼时了,而且林里的酒现在也喝得差不多了。”久问悠早就习惯了他的臭脾气,充耳不闻。
既是如此,他也没多想。久问宸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起身,随后变出一件外袍披在肩上,嘴里依旧牢骚:“真是没事找事,大半夜的还酿酒。”
久问悠语气淡淡地应和:“是,就是没事找事。”
林中,月色下,两银狐,一狐伐竹,一狐灌酒酿。
“幼时也曾如此轻松。”久问悠感慨。
“可到现在,经历太多,你我也变了许多。”久问宸伐下一节竹,递给她。
天已露出鱼肚白。
久问悠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灌进酒酿:“今日我要去雾霭林斩了那祸世的曼陀罗。”
久问宸知道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应付,但也不忘提醒一句:“曼陀花妖毒气重,灼华去往冥界,你没了照应自己还是小心些。”
“嗯,明日便可归。”久问悠信誓旦旦。
可不料,该回来的人没见着,倒是在久问家的饲堂中,久问宸亲眼目睹了她的生死石破碎成尘,意为…
魂飞魂散。
就这么死了?久问宸无法接受,硬是派下属上天入寻了百年,日日醉在竹枝林中,却终无果。他也曾去雾霭林不分日夜地寻了十几日,找到的却只有曼陀罗花妖残缺不全的尸体。
可也不想,三百年了,这让他愁了三百年的亲妹妹今日竟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性子也如先前一般“自恃清高”。
“怪不得呢,酿了三百年的酒,果真不错。”久问悠强装镇定,端详起手中的竹节。表面功夫要做好,气势绝对不能输。她哪知道这哥找她找了三百年啊,现在这兴师问罪的,说不怕那定是假的。
久问宸怒极反笑,手中玉骨折扇化成数十片刀叶:“哈哈哈哈…好,很好!”又一挥,尽数飞向久问悠。
灼华心道不妙,快步上前凭空变出一把红剑左右挥舞,格挡开不少刀叶。金属间相互碰撞击打的声音杂乱无章,竟不料一个漏网之鱼从她身侧飞过。
久问悠也一惊,怎么一言不合就欺负人?好歹练了这么多年跆拳道,她身手也不赖,于是便一个侧身将刀叶轻松躲过。
【碧落扇】是久问宸从冥界抢来的上古神器,刀叶玉骨,在碧落黄泉之处吸尽了怨灵之气,怎可能让她应付得如此轻松?
久问宸将手中仅剩的扇骨一抬,原已被打落在地的刀片再次悬浮空中。他默念口诀,刀身一震刀叶变大,但目标不变,这一次就连攻击的速度都变快了许多。
灼华应对得更加吃力,额上冒出点点虚汗。这下糟了,涅的灵力应该还未恢复,怎能受得了这噬骨之痛的碧落?
一分心,一片刀叶擦着她的脸颊飞过。见状,她只好对久问悠急道:“快用狐尾防身!”
久问悠听后立刻给垂在身后的十尾下达指令:“扫开这些刀叶。”
十尾抬起化作一道扇形,上下不一地摇晃…
来了!
刀叶径直向久问悠脖间飞来,银尾甩出一扫,刀片被瞬间弹开。在一旁默默观察的久问宸心生疑惑,右手一握将碧落扇合拢,刀叶也竞相归位。
“你从何裂得的十尾?!”他又皱眉:“不对,你不是久问悠。”
久问悠哼哼不服:“我不是久问悠,难不成你是?我说你这漂亮家伙怪得很,不仅连自己妹妹都认不出,还要痛下杀手。”
灼华忍不住靠她身旁,冷不丁来了句:“那个...妖王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
久问悠低压嗓子:“咳咳,你不早说?”
灼华委屈:“涅又没问我。”
冷气袭来,久问悠打了个寒颤,弱弱抬眼一看…
糟糕,这下完蛋了。
妖王周身散发出冷气,脸上表情风平浪静,可袖中握着碧落扇的手却早已青筋暴起。
“怎么办,他这是要发火了?”久问悠明知故问。
“看起来...应该是的。”为了配合她,灼华还故意压低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