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家中并无他恙,待我推开院门时正看到父亲坐在院中手上忙活着将藤条的外皮用刀刃撇下,双手随后将树皮剥去。
我立于院中良久,待父亲发现我时才愣怔的挤出一丝笑容:“父亲操劳,快些歇息吧。”
父亲手中的活没有放下:“你回来的正好,刚刚有一管事的来家里把你递去的篮子钱给了,再三推脱也不成,你拿去退给人家吧,为父现在老了,不想再受无妄之灾,也不想你跟着受人白眼、落人口舌。”
我心中骇然,想不到那人已将我周边摸了齐全:“无碍,父亲拿着便是,我已跟那家主人解释过了,确是他府上下人的不是,那家主人已经责罚了,还让我去府上做事呢。”
“这怎么行,你一个女儿家去那官宦家,要是被发现了如何是好。我去与他家主人说说,咱这样的人家高攀不起,万一手脚不麻利的惹了主人不高兴,岂不是扒了你层皮。”说着父亲起身就要出门。
我忙拉住父亲沉声道:“不打紧,那家主人为人和善,也不是什么官宦门户,而是做生意的商贾之家。父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父亲唉声道:“我还是不放心,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愿你去抛头露面做营生啊。”父亲垂首无力的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许配人家了,要不我去和村东头的李阿嬷说说,让她给你寻门好亲事吧。”
我扶额沉默的听着,李阿嬷要是知道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我变成了女子该是什么夸张的神情。
父亲说什么都不愿意,只得撒开了说。待他说完我平静的回道:“恐怕我不同意也得去了,前些日子父亲去采买的两套衣裳正是何家布庄的,我估计那家主人与上次我带回的受伤之人有关联,那家主人差遣手下人去你摊位闹事,现在又威逼利诱我去府上做事,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就目前来看他并没有要追究我什么,不然也不会放我回来了。”
父亲听我说完,手上一顿,随后缓缓的坐回矮墩上,长叹了口气:“唉,那日你将那二人领回家我便知道事后绝不会就此风平浪静。这样好不好,阿峦,你抓紧收拾一下去齐国吧,去莒城投奔一个名叫姜临的人,到那你就提你母亲的名字,他一定会收留你的。
我与你母亲原来是齐国人,早些年因着某些缘由逃难于此,你母亲现在也去世了,我这身子也不行了,唯有你我放心不下,你不要在意为父,为父就这贱命一条不要也罢。”说着就要起身推我去里间收拾细软。
“等等。父亲莫急,许是我过于敏感,事情可能也没到那样的地步。且先放宽心,待我前去看看,我心中有数,断不会因此折了性命。”我扶住父亲的手臂,心中疑惑母亲叫什么名字,只得甩了甩衣袖,继续搀扶着父亲。
父亲站定,仰面长叹道:“可眼下我们的日子已不复平静,只怕日后......”
“现在走岂不是让人更起疑心?他们已经轻车熟路的寻得我们的住处,说不定我现在逃跑,要不了一炷香就能被人逮回来,到时候就不是少层皮的事了,命估计都折了。所以父亲你不要多做言语,待时机成熟我定带你离开这里。”
父亲思揣片刻,无力的说道:“好吧,为父瞧你上次遭劫后性情大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先这么着吧,你自己小心点,若有好歹,我拼了老命也要护你周全。”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我梳洗完毕,如往常般将裹胸在胸前缠了个严实,系好腹带,拂了拂衣袖便出门去了何府。
待到何府由管事的领着我到布庄,介绍给掌柜的,掌柜的叫何守光,为人和善,慈眉善目,一点没有商家的虚与委蛇。
何掌柜的看了看我的身量,恐是瞧我眉目清秀,骨架羸弱,让我只需负责接待客人丈量身形,陪客人挑选布匹。又一一与我详细介绍时下最流行的花纹样式,让我勤加练习,就这样忙了数日也没有再见过那何府的主人。
期间经过与各型各色的客人相处,对各种布匹的纹饰、花样、款式都能从善如流、如数家珍。
客人对我所挑选的布匹颜色及款式都很满意,我亦做的顺风顺水、不亦乐乎。
又过了一月有余,就在我以为那人已经快把我忘了以后,有人传唤了我。
还是那个凉亭。
还是那个茶盏。
还是那个人。
“这些时日在布庄做的如何?”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慵懒的问道。
我卑微的立于对面:“回公子的话,在下做的尚可。”
“让你这拂剑之人,做这等事倒是屈才了。”
“......”许是早有防备他会说出骇人的话,我已镇定许多。
对方见我未答话,轻笑着继续说着让人彻骨的话:“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吗?”手指在石桌上捻划着:“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让你在这个世上消失没有人会追究。”
我心下漏了一拍,我这才来多久,就要被杀了吗,如果现在就一命呜呼,顾教授一定会上报给默先生换人的,不行,我得活下去。
我淡定的回道:“在下定有能让主人留命的用处。”
“你的剑术是跟谁学的,据我所知,你父亲并不会舞剑,要是让他知道了他有一个这么巧言善辩、剑术高超的儿子该作何感想。”手上的动作再划下最后一笔点了下桌面后,他抬头看着我,似要将我看穿。
我稍显安定,还好,没有被他发现我女子的身份,心中腹诽该如何应对。
见我仍未回话,他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渡步到我的面前站定,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于是惯性的后退一步。
却被他牢牢的扼住下巴:“我与你问话,你就是这样的态度?这么多日在布庄的规矩都没学吗?我可听说你巧言令色的很。”
接着他手上的劲道加深,似是掺杂着些许恨意,我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于是我本能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抓住最后一丝依靠。
我被迫的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黑色瞳孔中似有狂风骇浪般波涛汹涌。之前还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翩翩君子,此时眸色暗沉,嘴角牵动,下颚紧绷。
我感觉眼眸蒙雾,渐渐的他的轮廓也变的模糊,就待我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他却放了手转身又不疾不徐的用双手扯了扯衣摆坐回了石凳上。
我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脱离束缚的喉咙贪婪的大口的喘着气,伴随着激烈的咳嗽声。
“起来。”上方的声音不怒自威。
我知道此时负隅顽抗并不能讨得半分便宜,只得无力的站起来依旧大口的喘着气。
“你可知我是谁。”他悠哉的喝着茶,好像刚刚的事并没有发生过。
我定了定神,思索了片刻回道:“在下只知公子姓何,生意做的很大。”
待我答完,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拍起了手来,一下、两下、三下。
“没错。”许是没料到我如此坦诚的回答,让他有些微愣。
“过两日随我一起前去郢都,我要你替我办件事,办的好,我保你性命,办的不好......”他没有说完,思绪飞转后露出狡黠的目光,好似刚刚对我做下的事并没有发生一般:“送你去王中贵戚府中做男宠如何。”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看我如何作答。
我从容不迫道:“凭在下的姿容恐不能为公子分忧。”
“能不能为我分忧,你说的不算,似月,带他下去吧。”
此时远处门廊边走过来一位娇俏可人的妙龄女子,身穿鹅黄色罗裙,催着小步走到我面前俯首,伸出一只素白若葱般小手示意我离开。
我眼角余光看到那人正观察着我与这似月的举动,想来是想看看我见到貌美女子的反应。
我谦卑的冲似月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随后向身后人作揖离开。
“两日后与我家主人前往郢都,什么都不用准备,人来的便是。”似月边走边交代着。
来到后门她又问道:“你叫什么。”
我局促道:“在下魏何。”
似月抿嘴娇俏一笑:“魏何,这边请。”
作别后我转身快步离开,想要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刑场。
不知他为何在知道我放走了那二人之后没有对我发难,也不知那二人因何事得罪了他,但是听他说要杀了我时,想来那二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我估摸他一定不止一个富商身份那么简单,此次带我去郢都不知道是为何事,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惶惶不安,带着疑虑我心事重重,眼下也附了些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