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后,村庄依然娴静,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可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这日天朗气清,初春时节,静谧安逸,让人格外慵懒。我如往常去不远的集市给父亲送饭,熙熙攘攘的市井,两边是不断的吆喝声,前方传来一阵吵杂,身旁尽是些爱热闹之人争先前去围看。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便上去挤在人群中向里探去,果然父亲被人擎在地上动弹不得,摊位上还有父亲未编织完的箩筐打散一地。
“编的什么玩意,粗制滥造,割破了老子的手,这账怎么算。”说话的人看穿着非富即贵,织锦的华服穿在这臃肿肥硕的身上又着实不配。
此刻他一只脚踩着父亲的背部,举着手反复的看着,语气嚣张,蛮不讲理。
我忍着怒气听完,心中已略知一二,于是平静的上前俯首道:“这位官爷,在这街道上将人缚手在地,终是不妥。况他失礼在先,您此时这般为个乡间野汉劳师动众的有失您的身份啊。”
那人见我出面说话,轻蔑的说道:“呦,你是他何人敢挡本爷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
“在下籍籍无名,只是此人乃吾家父,不自量力误伤了官爷,还望官爷海涵,况家中还有一病中老母,鄙人又无才学,还要靠着老匹夫赡养呢。”我面色从容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呦吼,大家快来看这不孝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尽是个吸血吃肉的蛆虫啊!”说完招呼周围的看客,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宣扬出去。
“官爷,您看能否让手下高抬贵手,可怜可怜我这无用之人?他若是有个好歹,我这可是也没命活啊!这样吧,我让这老匹夫再做两个藤篮改日登门一并送入府上。”我继续做小伏低的俯首。
眼角余光对上父亲那悲愤的眼神,我示意他不要做旁话。
无视周围对我的指指点点,我在等待着对方的回话。
那人长吁一声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那刁蛮之辈,想不到你这小子居然这般不孝,我都替这老匹夫不值啊,走吧。”说完抬起脚招呼二人便走。
“对了,不要忘了你刚刚说的话,就送到西街的何府吧,若再有差池我饶不了你。”
“改日一定登门送上。”冲对方离去的方向说完,我见对方未再纠缠,内心安定,遂向前去搀扶父亲。
父亲羞愤难当的甩开我的手,周围都唏嘘不已的看着我,好像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既同情父亲被人欺压,又可怜父亲生了这个不孝子。
我温声向围观众人拘礼说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待人散去,父亲呆坐在一旁幽幽的说道:“唉,为父不中用,让你在外人面前做小伏低,让周围人都这般轻贱你,为父有愧啊!”
我不疾不徐的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坐在父亲旁边宽慰道:“我不在乎这身外之物,也不想父亲被那歹人欺压,只是现在时局动荡,歹人作恶,横行霸道的很,硬碰的话还是我们吃亏,我不想失去母亲后再失去父亲,父亲无恙,让我当牛做马亦值得。”
父亲继续叹着气,我打理好篮舍扶起他,轻声安抚着父亲,往家的方向行去。
自此之后,父亲便每日郁郁寡欢,说什么也不再去那集市摆摊吆喝。
无法,我还是将父亲在家编织好的藤篮按约定送去东街的何府。
穿过熙攘的人群,拐入小巷来到何府后门,问左右来往路人待确认后,便上前扣了扣门环,不多时里面探出个豆蔻小儿,我说明来意便将藤篮递上去。
豆蔻小儿看了看让我在门口等会,待到回禀了府上管事的,再来回话。
我耐心的立于门边等待着,想起这几日打听的情况,这何府乃是依附楚国贵族的商贾大户,经营药材和布庄。
想起前几日那场纠纷透着诡异,又想起前些日子救下的二人,心中惴惴不安,料想恐是这家主人故意为之,时至今日只能见机行事了。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豆蔻小儿才又开门向我唤道:“我家主人让你进去问话。”
“好。”我平静的回道。
随着豆蔻小儿经过回廊又绕到后花园湖边的凉亭处,让我在此等候。
我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庭院虽不大,但设置的很讲究,低调而精致。
青松密柳、檀香萦绕。潺潺的流水声从假山上缓缓流入湖中泛起一团水汽,我垂首立在一边看着脚下磨砌的青砖的纹路,思量着待会会是怎样一番说辞。
不一会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席蓝白青衫附祥云底纹的衣摆,我忙双手抱拳额首。
“不用多礼,坐吧。”清亮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来人伸手示意了下,便大大方方的坐在对面。
待我移步落座时才看清来人,此人头附玉冠,棱角分明,眉睫浓密,凤眼含笑,唇角微微上扬,居然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只见他手持茶盏,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你倒是不拘礼。”
“在下冒犯了,前些日子家父伤了府中之人,心中惭愧,特此前来赔罪。”我遂站起来赔不是,从那笑眼中我看到的是轻蔑。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话,在下名唤魏何。”
“魏何?”对方似将我的名字在唇齿间意会了一番:“好名字,倒与我这何府有些关联。”
“听说你家中还有一病中老母?”
我看着对方手指磋磨着杯壁,斟酌后回道:“母亲已过世,只剩家父相依为命。”
“哦,前几日你父亲在我何庄采买两套衣舍,看来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对方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着骇人的话语。
我手中已泌出微汗,更加酌定最近发生的事情的关联:“家父终日操劳,无一件体面的衣衫,是我劝父亲采买的。”
对方过了许久未回话,我的额头已细密出汗渍,周围空气仿佛凝结,冷热参半让人燥郁难安。
过了良久,只听对方轻笑道:“此事是我府上下人不懂事,惊扰了你父亲,我已命人将其杖责三十发卖了去,日后不怕再有他人寻你父亲的不是。”
“在下惶恐,多谢公子体恤。”此时我已不知对方究竟要如何,只能故作镇定。
“你今年多大?”
“在下待入秋便年满十八了。”
“可有婚配?”
“尚未婚娶,家中清贫,况我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恐无父母愿将家中爱女嫁与我这样的人吧。”
对方没来由的说了句:“倒是可惜了你这副皮囊。”
我心下起疑,琢磨着他的话,难不成识破了我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准备将我作为男色献给有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细思及恐,不管是哪样都不是什么好的归宿。
对方将茶盏递到嘴边吹了吹,待茶末飘散抿了口茶说道:“这样吧,你可愿意跟着我做事?”
不容我回绝,也没有回绝的资格,只是这个跟着是怎么跟?我惶恐道:“在下不才,得公子照会感激不尽!只是这跟着您是作何......”
“不急,明日你来便是,你先回去吧。”对方没有抬眼看我,不等我回话就屏退了我,我额首便退了出来,豆蔻小儿迎上来将我送至后门交代了我几句便将门关了起来。
立在门外,我顿觉身上衣舍浸湿,心下大骇。
此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心中不安,忙夺步向家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