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家族在淮桑之战中本来就因为赫赫战功备受妖界尊崇,唯一的传人——神使松云更因为作为后土神女的继承神使,始终坚守维系四界之灵而更受到妖界尊敬。
后土神女湮灭后,松云始终留在后土神女创建的地府,与历届冥神共同建设彼时还并不十分完善的地府,一点点看着后土神女搭建的地府的框架有血有肉了起来。
因为有了后土神女渡灵的翅羽神力的加持,松云甚至以为自己不老不死不灭了,他看着冥神代代换届,自己却始终行走世间,只是资质越来越老,他在冥界与妖界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很多冥神。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生死簿。
判官司的生死簿记录着所有生灵的灵的情况,可以预测生灵还残存的寿命,作为冥神,白鹤自然也是可以进入判官司的,但当他看到生死簿上记录的自己的气若游丝的灵,他忽然恐慌了起来。
所有生灵都畏惧死亡,都想要得到更多、更强大的灵,才有更长久的生命,但他不一样,他更害怕的是如果自己死了,斩灵刀怎么办?自己答应过神女的誓言怎么办?目前还残缺一些细节的地府怎么办?
如果她还活着,看到现在并不完善的灵的运转秩序,看到人间还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可是她曾经在那么混乱的上古时代却仍然硬生生在四界中开创了一条开天辟地的新秩序,自己在她和创世神共同努力而办到的太平盛世却没能完成她的愿望,她一定会很愤怒,也会很气恼自己的无能吧。
怎么办?该找别的继承人吗?可是他没有神女的灵力,无法将斩灵刀的力量传递给别人,没有她近乎绝对的力量的支持,任何心愿与希望终究只是泡沫,即使再找继承人,他也无法完成守护四界的任务。
他没能完成的事情,也不应该拜托别人,只应该让他来承担后果。
他日复一日想着该怎么办,一天天望着生死簿上自己的灵越来越微弱,心里焦灼而不知道去和谁言语,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不足惜,只可惜死了也无颜面对她了,无法告诉她他没能完成她给予的使命和任务。
直到那位“上神”出现在他面前,他笑着问他:“神使先生,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上神”——他们都是这么叫他的,直到他告诉松云,不必仿照那些蝼蚁卑躬屈膝之态,他的名字,叫更峤,可以直呼其名。
——长生大帝,更峤,如今神界最强的双子之一,也是神域的高阶神。
和另一位深居简出,甚少踏足神域之外领地的双子之长紫微星君不同,更峤似乎对人间很感兴趣,他总是流连于人间,即使身处人群之中,更峤与他们似乎也无任何分别。
那时在白鹤心里,神界还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他对神的理解还停留在上古时代的创世神,下意识地也以为如今的神界与曾经相同,也是为了四界不惜粉身碎骨的存在,但对于更峤提出的要求,他却有些迟疑。
“松云,你在犹豫些什么呢?”更峤问,“是我报酬不够丰厚吗?”
松云摇了摇头:“只是我认为,作为冥神不应该去杀害无辜的灵。”
更峤笑起来,他的笑容很优雅,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温度:“呵呵,你和他一样,都是仁慈的神啊,只是世界的法则本来就是残酷的,灵的量是一定的,有些生灵的灵多了,别的生灵的灵自然也就少了。
我们只是去铲除那些不应该存在的生灵,维护四界灵的正常流转,这样既能完成后土神女交给你的使命,也能延续你的生命,不是一举两得吗?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完成神女的心愿,也是为了四界,不是吗?”
松云沉默了。
那天他跪在斩灵刀前跪了一天,他知道这样是错的,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答应了更峤,开始斩杀那些灵力格外强大的生灵,一开始下手他也会犹豫很久,望着斩灵刀上的扶桑花,每晚他都沉浸在噩梦中,他甚至在梦里亲眼见到自己的灵境渐渐成型,于是他关闭了自己的灵知,他知道自己的心结所在,望着灵境里后土望着他或忧郁,或愤怒的目光,他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也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让她欣慰了。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是因为关闭了灵知,他的感知也渐渐封闭了,他下手越来越利索,斩杀生灵时从最初的犹豫不决也渐渐变得无动于衷起来,最初连斩灵刀都会嗡嗡作响,似乎也在谴责他,直到后来斩灵刀不再发出任何反应,在一条又一条无辜的生命下,或许连斩灵刀都麻木了。
作为代价,他没有梦了,他也不敢做梦。
更峤却对他十分满意,答应的报酬也很爽快,更峤会为他续灵,即使冥神与冥帝发现了生死簿的异常,碍于更峤高阶神的威压,他们无法明言,只能一天天地,渐渐地将松云驱逐出地府统治的核心。
所有冥神看着松云的目光也从最开始的钦佩和欣赏,渐渐变成了如今的痛苦、复杂、悲伤和愤怒,松云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待在地府了,地府所有冥神只是碍于他仍然是后土神使的面上没法开口,松云主动请辞,从冥界回到了妖界。
最初妖界对他的到来几乎是欢庆鼓舞、受宠若惊,他每到一处妖灵便会高声欢呼着,像尊崇最伟大的英雄一样尊敬他,甚至刚刚幻化成人的妖灵还会缠着他给他们将昆仑的故事,但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有在人间的小妖向妖王讲述了松云在人间的所作作为。
妖族受了创世神烛阴的训诫,世代以“忠义”为准则,妖王不愿意相信神使白鹤会做出忤逆天理伤害无辜的事情,找到松云当面问他,还很好心地说如果谣言妄断,他会出手惩治造谣者。
松云默了默,告诉他:“是我做的。”
那天,整个妖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