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一幕清晰地如同电影，桑南南缓缓蹲下身，抱起了孩子冰冷的尸体。
他好小啊，也好冷啊。
桑南南不觉得他面目可怖了，只觉得他很可怜。
脖子上的墨玉发出盈盈的光，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如退潮一般渐渐消散，万千景象都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只有耳边传来烈火灼烧的刺啦声和少年低低的哀泣。
“妈妈……抱抱我好吗……”
“妈妈……我好想见你一面……”
“妈妈……我不害怕地狱啊……我什么都不害怕啊……”
“可是妈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我在地狱等了百年，自出生便被困在灵境里，只是想见你们一面啊。
孩子的心声悠悠落下，像一声长长的叹息，桑南南伸出手想用力抱紧他，最终他也化作虚无，飘飘然消散了。
等桑南南回过神，她仍站在神殿之内，手放在山神神像上，蝴蝶栖息在桑南南手上。
神像留下了两行清泪，轰然裂开，裂开的神像泥塑体内飘出了白光。
蝴蝶追随白光飞了出去，桑南南也顾不上那么多，急忙跑出殿堂。
山门的雪道外，鬼婴儿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那白光，白光慢慢幻化，化出了飘飘的衣带，纤细的四肢，曼妙的身形，温柔的眉眼，慈爱的抚摸——化成了山神的模样。
他蹲下身来，轻轻揽住孩子，神色满足，如获至宝，蝴蝶落在山神肩上，微微煽动双翼。
咻——
斩灵刀以符纸操纵，沿着雪道而上，径直向鬼婴儿冲来，白光一个侧身，挡下了斩灵刀，悠悠化作烟雾四散，蝴蝶惊起，翩翩而舞，落回了桑南南的发带上。
哐当——
斩灵刀落地，符纸自焚，季松云带着夏菡萏步履匆匆地跑上来，鬼婴儿把头埋在父亲怀里，神色放松，一下子失去了温暖的臂膀，鬼婴儿迷茫地四下看了看，随即哇哇大哭。
“不可以杀这个孩子！”桑南南闪身，伸出双手拦在了季松云面前，神情毅然，“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们找一找别的办法破解灵境。”
“让开，斩杀恶灵是我的职责。”季松云语气依然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但与之前的外冷内热不同，这次他态度十分强硬，语气不容置喙。
“没有人，可以阻拦神女授予我的使命。”
“你的那位神女也不会想看你滥杀无辜吧？”桑南南问。
季松云懒得和她争辩，命令道：“让开。”
桑南南抿了抿嘴角，转身抱起了小婴儿。
她学着山神抱孩子的样子安抚他，小婴儿像找到了依靠一样把头支在桑南南胸口，慢慢就不哭了，安静了下来，他伸出手咿咿呀呀，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桑南南。
“小家伙，记得吗？”桑南南语气轻柔地像在唱摇篮曲，“你见过我，在无间地狱里，你说，你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冷。
我那时不明白，只是很害怕你，光顾着跑了，后来我想，你为什么要见我呢？只是为了吓吓我吗？还是只让我看一看无间地狱多么恐怖？可你并没有伤害我啊，我想不通。
现在我知道了，你一定很寂寞吧，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爸爸妈妈，即使什么都没做错，被迫在那样恐怖阴森的地方长大，无间地狱里不是死去的亡魂就是漫天的火海，无意踏入的我，大概是你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了。
不哭了，不哭了，没关系，没关系，你看，你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好好睡吧，好好睡吧，你太累了……”
“别天真了。”季松云冷漠地打断了桑南南，“你救不了他的，天理不可违，只是白白浪费出灵境的机会。”
“或许是吧。”桑南南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的话，“但我命里有反骨，能尽力争取，那我就要一试。”
夏菡萏站在他两之间，犹豫地看着对峙的二人，一时之间拿捏不定主意。
见劝不动桑南南，季松云索性也不说话了，他拿起斩灵刀，面无表情地朝桑南南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桑南南怀里的婴儿，像是无情的屠夫慢慢走向必死的猎物。
“怎么？”桑南南将孩子往怀里更用力地抱了抱，莞尔一笑，“要连我一起杀了么？”
季松云没应声，他右手握着斩灵刀，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符纸，随着他他嘴唇翕动，符纸周围似乎形成一片无形的风场，桑南南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却见他一抿唇角，一语咒毕，符纸骤然向桑南南直冲而来！
桑南南一惊，抱着婴儿连连后退，发带上的蝴蝶振了振翅膀向符纸撞去，砰——符咒瞬间化为灰烬。
蝴蝶轻轻落在了斩灵刀刀刃上，羽翼蹁跹，像是来自长者温和的谆谆教诲。
季松云如同石头一样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灵蝶……是星君？可，为什么……？她只是……”
桑南南没有管他自言自语，扭头看着夏菡萏：“菡萏，你来抱一抱这个孩子好吗？她只是渴望母爱，而且你的前世……”
“我知道，我看到了。”夏菡萏慢慢地说，“我在神像前就全都想起来了，但曾经我犯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不应该连累你们，我被困在这里只是赎罪，但你们应该平安无恙的出去。”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抱抱他吧。”桑南南眼角有些湿润，“对孩子来说这是迟到了几十年的母亲的怀抱呀。”
夏菡萏走上前，从桑南南手里接过孩子，轻轻抚摸着他。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小婴儿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呜呜哇哇叫喊着。
隔着夏菡萏纤瘦的身体，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
越过百年岁月，少女终于又可以抱一抱她枉死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啊。村里人看到你与众不同，说你是恶魔，要烧死我们母子，我就带着你的襁褓跳了河，让他们以为你和我都已经死去了。
妈妈想用自己的死亡换你的平安长大，没想到最后你依然没有逃离死亡的命运，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归宿吧，不要害怕，我的孩子，妈妈可以一直在这陪着你，永远，永远，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可怜的孩子，让哥哥姐姐们出去吧。”
夏菡萏弯着食指，轻轻勾弄婴儿的脖子，在母亲的安抚下婴儿安静下来。
有了蝴蝶的劝告，季松云不再阻拦他们，而是静默地看着这一切，蝴蝶抖动翅膀，往天上飞去，桑南南脖子上的墨玉微微一亮。
哐当——
铁链骤然断裂。
一道浅浅的白光从孩子体内逸出，环住夏菡萏和孩子。
“——灵，是神消逝后残留的意识，山神的最后一缕残魂。”季松云看着白光，桑南南看着他，看着桑南南好奇的目光他只能和桑南南解释。
风雪倒流回天空，天上露出明亮的洞口，洞越来越大，很快吞噬了整个灵境。
“我们该出去了。”季松云说。
“不着急，让他们好好告个别吧。”桑南南笑了，“多少人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告别的时候还是好好说声再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