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泡头面的制作用了不到一天，晚上吃完饭溜达的郝一靶看着远处一辆驴车慢悠悠走向远处，车上坐着的，赫然是郑班主和郑远二人。
“大伯？那些人是去干什么？”
他随手拉过一个老汉，好奇指着问。
“啊？好像是去大槐树那……”
前面的小道狭窄，驴车在道上走的晃晃悠悠，车兜里放着一堆大木板和一大包布。
郑远赶着驴车，回头问郑白。
“那人又跟过来了，恁不管他？”
郑白啃着甘蔗，随处吐着残渣。
“管他弄啥哩？”
他老神自在，但郑远笑眯眯的脸上，嘴一撇，却直接忒道。
“那小子看不上咱们，不会捣乱吧？”
“瞧不上？”郑白看着走累了的驴，没好气蹬它一脚。“这都没准儿哩……”
郝一靶远远缀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有些好奇。
直到又走了十多分钟，前面的驴车停在一大片空地上，几颗粗树绕着空地生长，倒是个天然的戏台子。
“干活儿！”
郑白跳下驴车，撸起袖子就开始搬木板，郑白也不遑多让，别看个头不高，干起活来倒是十分立爽。
两人嘿哈嘿哈，把木板卸了货摆好，架上驴车又往回走，跟在后面的郝一靶连忙折返。
这些人……怎么自己就开始干起来了？
赵旭之前应该说过，他们会帮助戏班子的，他们为什么不找节目组的人？
虽然戏台不大，但两个人干……这得干到什么时候？
他快步走着，想了想掏手机打电话。
“喂？赵导？正元班的郑班主带着人在村委这边搭戏台呢……”
“哟！这不是郝小师傅么？”
笑声从身后传来，郝一靶赶紧换了副腔调。
“…二叔！哎……我出来溜达都走迷路了……啊？郑班主？好巧啊！”
他笑眯眯的回头，接着晃晃手机。
“我和二叔聊天，聊迷路了。”
郑白也不拆穿他笑眯眯又踹了驴一脚，“那我们走了哈……”
郝一靶看着离开的两人，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经过村委会大院时，大院门紧闭，里面有唱声传来，几个小孩扒在墙头上踮脚看。
“吁！下去了！”
郝一靶摘了眼镜，恐吓了一下小朋友，大家一哄而散，怪叫连连。
四下无人，郝一靶摸摸耳朵，也悄咪咪踩了上去。
和早上满当当的场面不同，这次场子中间只有郑大宝和郑彩霞两人。
他俩唱着武家坡的戏，架势已经捏了起来。
哭腔的戏，一声接着一声。
乡野之人，学起正气不够通透，但学起前半段薛平贵调戏王宝钏时的模样，却有几分意思。
郝一靶攀着墙壁，目不转睛。
琴师依旧躲在角落，但这回板胡靠墙放在一边，他手里两个梆子打的响亮，双眼紧盯中间。
哒！哒哒哒！哒哒！
节奏逐渐加快！中间两人神情也更加严谨，郑彩霞虚虚作出甩袖的样子，转身迈着大步，绕着圆走了一圈。
来了！
郝一靶瞳孔微缩，这应该就是早上她练的那个步伐！
哒哒哒！
转身！下蹲！
扫！
一股子尘土四溅，她一腿扫出，接着一个漂亮的转身，竟然成功站了起来！
啪啪……梆子声音停滞了一下，接着更加激昂。
郑大宝声音都有点发颤，郑彩霞两眼发红，直到勉强唱完了这句后，两人才激动的跳起来抱在一起！
“大宝哥！我刚才做出来了！！我做到了！！”
郑彩霞笑的满脸红晕。
郑大宝也眉开眼笑，接着又故作严肃。
“这才只是成功了第一次！你得次次成功才行！”
琴师刘大哥也笑着提醒她。“我听薛老师说了！动作的衔接和速度也很重要，真演出了，我打板的速度可不会迁就你～”
女人笑的喜气洋洋，穷苦安静的面相，头一回露出斗志昂扬的笑容。
“咱们继续！这出戏！咱们既然学了……必须演好！”
“来！继续！”
啪啪！啪！
轻快的梆子声继续传出来，两人又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
还在练？
郝一靶失魂落魄的跳下石头，慢慢往回走。
脑海中几人朴实无华的笑容深刻，让他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一直以为，这些人说白了……都是些乡里巴人，民间的小戏班子，甚至说难听点，连一个最基础的戏班子构成都没有。
他们走街串巷，哪里看戏，就到哪里去……
五个人，还有一个是班主。
班主亲自搭台子，丑角背着破旧的服装箱兼职宣传员，琴师一人又是弹琴又是打板儿，旦角和老生连身正经的衣服都凑不齐……
就是这么一群虾兵蟹将……
连戏曲都唱不对的小班子，他以为这些人就会这么对付了事的。
毕竟没有多少钱，村民们的态度也并不捧场……
这场戏往后拖，或许又会耽误他们其他的演出……
他们本来就应该拿了钱，糊弄糊弄，赶紧演完就去赶下一场。
但！
为什么他们会心甘情愿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呢？
不！
不能说坚持！
他们练习时候，眉眼里那股子激情和狠劲是装不出来的……
他们日未出，练到日已落。
把衣服从干练到湿，又从湿蒸发成干，如此往复……
他们明明可以慢慢练习，等以后练好了再用到别的场子上，但为什么一定要这几天拼了老命一样练？
是为了什么？
郝一靶心中闪过错愕念头。
难道……真是仅仅为了演好这出戏？
演好这场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观众的戏？
真的……这么认真么？
哒！
他停在房门外，里面电灯大亮，秦雾和宋嘎正伏在岸上，认真的缝绣，一人一边，神情专注。
所以……
郝一靶身子摇晃了下，抿唇。
到底……是谁不认真？
是他呀……
是他一开始觉得这场宣传是个交易…是他当了太久养尊处优的‘设计师’，被迷了眼…是他忘了他的初衷是帮助国家复兴服饰文化…是他忘了！他父亲和他最初的梦想和愿望，只是当一个为人民服务的裁缝而已……
而现在的他，坐拥系统力量，却变成了站在高处，俯视这群努力挽救自己民族文化的人们的‘漠然者’……
忘记了他本就是从这文化中来，应该回到这文化里去……
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他……
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