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不再说话,默默埋着头在地里耕耘,向汀一则干脆一直蹲着,顾白挖一个坑她就往前挪两步,看起来比萝卜种子更像萝卜。
天色渐晚,蝉鸣声逐渐放肆起来,再听不见村里的声音。
向汀一终是憋不住了,开口询问:“顾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那样子说。”
他知道她说的哪天,也仍然记得那天她难以置信甚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愤怒,他们好像才认识没多久,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读了,读书太枯燥了。”
向汀一蹭地一下站起来,站到他面前:“顾白,你在骗人。”
她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抛下这几个字。
黑夜之中,她的眼神却好似比月光更明亮、纯挚,让人不敢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撒谎。
顾白败下阵来,挪开了跟她对视的眼神,不敢反驳。
“顾白,人都说,这世上最掩盖不住的情感,就是热烈的爱慕与渴望,
“你不要再骗我了。”
“我没骗你,真不想读。”
“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
向汀一转身,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句话。
顾白还没来得及提问,她就背对着他说道:“我知道你觉得很莫名其妙,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但是我来渡风村本来就是负责扶贫工作的,村子里的每一个贫困户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帮助。”
向汀一想一口气说完,不给顾白犹豫的机会。
“我已经查过了,贫困家庭上公立高中可以免学费,每年有两千块的生活补助。
“我也知道这远远不够,比不上你出去打工挣的钱,我还会继续联系可以资助困难学生的慈善机构。
即便到最后我真的找不到外面的机构,我个人也可以资助你到高中毕业。”
“你资助我?”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收入是按照市上的水平来了,比村里的干部要高很多。
而且我在村里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我挣的钱养一个你,完全足够了。”
“你说村里所有的贫困户你都会帮助,那你自己资助我,是不是村里其他上学的孩子,你都会资助?”
没想到顾白一张口就堵住了向汀一一肚子的打算,她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我可能暂时没那么多钱。”
刚才的豪言壮语才持续了不到三分钟,气势就弱了下来:“但是我会想其他的办法的,当下还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接受你的资助的。”
顾白似乎不想再与向汀一多谈,侧身绕过她开始挖旁边的地。
“为什么啊?”
“你是村里的干部,对村里的人应该一视同仁,不应该对我一个人搞特殊,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他用词太过尖锐,向汀一听着很不舒服。
“我没有怜悯你同情你!”她急切地想阐明自己的立场。
“那你出于什么立场要帮我呢?为人民服务?”
面前的女生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句话。
为人民服务是信念,但不是口号。
她如果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上,以此标榜自己做的事。
似乎也太过膈应了。
所以向汀一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她既不能说自己是觉得他太可怜了,更不能说自己只是希望他能有受教育的机会。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想帮助他的原因,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
可是当她看到顾白在没开灯的房子里坐着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应该呆在那样腌臜的环境里。
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想帮帮他……
向汀一蹲在地里,数着手里的萝卜种子,再说不出话来。
顾白更是沉默,他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分了,但如果他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眼前这个热心的女孩,又怎么会知难而退呢。
想到她几次在家里和自己爸爸发生的冲突,顾白就心里吃紧。
他出生在那里,一辈子也逃不掉。
但向汀一不一样,她是城里来的漂亮姑娘,她完全可以在这里本本分分地呆两年,就回到城里去。
继续过她体面的生活…
向汀一晚上回到宿舍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爸,你认识省教育厅的熟人吗?”
向爸爸的神经顿时警觉起来:“干什么?你不会想替你什么朋友家的孩子找关系走后门吧?”
向汀一意识到这样问踩了自己爸爸的红线,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不是要帮别人找关系进学校。”
她把顾白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电话那头听的很认真。
“也不是光为了这一个孩子,村上今年有六个小孩考上高中,大多是都是普高,但家里都很具体,好多父母也是想着反正考重点大学希望不大,就干脆懒得读高中了。”
“所以我是想看您这边,认不认识教育厅的熟人,看他们那边有没有再多一些针对我们贫困县的资助政策。
或者,有没有喜欢在教育口做慈善的一些企业家,给我几个联系方式,我自己去谈,保证不违规!也不提您的名字!”
向汀一信誓旦旦地说着,她从小就知道,爸爸的工作虽然是重要岗位,但他从来不让向汀一在父母职业那一栏,写具体的职位。
她上小学的时候,对口的小学不太好,向爸爸也没有动任何要把她转去重点小学的心思,全让她自己在学校里摸爬滚打。
大学毕业后,爸爸也不支持她考公,想叫她留在北京进企业。
后来自己报名了本省的定向选调考试,一直到拟录取名单出来,才敢告诉自己老爸。
这次驻村分配名单出来以后,向妈妈还跟向爸吵了一架,说他心狠,眼见着闺女去了那么远条件那么差的地方,也不知道想想办法。
但向爸还是不为所动。
所以向汀一说完,自己心里也没太有底。
向爸思考了一会,久到向汀一都觉得他要拒绝自己了。
他才谨慎地开口:“帮你牵个线可以,但我不能陪你去,你也不能说是我的女儿,就说是远房亲戚吧。
而且你既然要去跟人家谈事情,就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要让人家看到你们村上、镇上实打实的数据和真实情况。”向爸语重心长地说,像在教育自己的下属。
语气虽然严肃,但好歹是答应了,向汀一也顿时轻松了起来。
“知道了爸,我明天就写一份调研报告,还请您帮我参谋参谋哈!”
得到了爸爸的首肯,向汀一突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