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世家大族多的是诡谲之事，灼华东雨总在我耳边说不能姑息我阿姊的所作所为，我不以为然，人大多都是自私的。
况且阿姊的行为对于整个长孙世家来看都是有利的，唇亡齿寒，我们既然享受着他们带来的福利，自然也要有所付出才好。
近这几天皇帝只来看过我一次，也是同和看皇后一般，只是站在门口，没进来。
我想他大概是心里头觉得对不起我吧，可我还是不太懂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是想告诉世人他多深情？
“娘娘准备好了”
我换上了一件宫女的衣服，然后用上了葛倾文给我的一些假皮。
桐华宫底下有密道，这是当初太皇太后告诉我的，我从前没走过，这密道是太皇太后的未雨绸缪只是她一生还算顺遂没用上。
现在倒叫我占了便宜，密道联通着两个地方，一个是浮屠塔专门用来殉葬的地方，很早以前就弃用了，一个是连接兽苑，兽苑离西宫门最远却也最偏僻，可以方便有任何异动就可以逃出宫外。
这里头大概自建好都得有个五六十年没人用过了，里面倒是没什么蜘蛛网但是灰尘极大。
我是佩服孟秋的，离兽苑最近的地方就是生犀宫，那个几百年都没有人烟的废宫，她自从知道寇王没死被皇帝囚禁在里头，竟然学了鸟语隔三差五的从兽苑判定里头有没有活人。
而且她还能联系到我长兄，我长兄在燕北受尽了苦楚，知道这个消息还传书给我，希望我能救寇王出宫，我看等我见到那个坏人直接一刀杀了。
回去告诉孟秋我见到是个死人就行，反正孟秋不知道密道之事。
兽苑里头只有驯兽女，我这身宫女的服制有些显眼，正巧看到一个宫女竟然在往生犀宫的方向走，我紧跟着她身后。
说来也怪，我跟的不算远，但凡有点警觉心的人都会回头看，偏那宫女一次都没回过头，让我不免觉得她不会是在请君入瓮吧。
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宫女匆匆进了生犀宫，我用石子卡住门缝，方便我也进去。
宫女没进内殿，直入了生犀宫的后园，我跟在身后，原来那个宫女是聋哑的，她摇醒了躺在树下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吃的，递给男子示意他吃。
男子似乎不能动，还需要宫女喂他，我抬手运气将宫女打晕，油纸包的糕点散落一地。
男子皱眉，只看向那糕点，不抬头看我。
我心里头高兴，还想过去踩碎那些糕点，被男子握住脚踝。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劣性难除”
说话间男子已经站起来，负手而立，看上去还挺有翩翩贵公子的意味。只不过可能要忽略他衣服上的脏污以及没有梳顺的头发。
“怎么打扰殿下的晚膳，殿下恼了？”
我的嘴现在看来也比顺妃的不遑多让嘛。
“果腹而已，大概也有几日没曾吃过东西了”
看他瘦弱如斯，应该不算假话。只是我对他戒备之心不比对皇帝少，毕竟他和皇帝可是一个爹的种，皇帝尚且多疑伪善，他多年囚禁只怕更甚。
更多的我是害怕长兄再受他蒙蔽，当日之苦何必再受。
“你怎么进宫当宫女了，家里人也舍得？”
“长孙家托你洪福，全数覆灭”
他听了我的话，眼中惊讶不像有假，随即他问:“玿卿如何？他已被你家除名，不该受此牵连”
玿卿是我长兄的字，他如今这般还能记得长兄的字，倒是难得，只是我还要试探一下，才能安心。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都尚且如此偷生，长兄在燕北苦寒之地，又在萧氏辖地如何能好。”
他竟然我被一句话激得吐了血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忙扣住他脉门，为他输送一点内力，却发现他经脉干涸，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行了，你也知道我还是易容，能看得出我不过是我在你面前动过武，你该知道就算你们梵家都死光了，我长孙氏也会屹立不倒”
感觉那小宫女要醒了，我怕迟则生变，需得尽快嘱咐。
“废话不说，长兄知道你还活着，让我救你出去。我现在是皇帝的贵嫔。皇后怀孕了，大约在年末就能发动，到时候宫里目光一定汇聚在那处，到时候我会送你出宫。”
说完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宫女:“这姑娘你要一并带走吗？”
他摇了摇头:“她不能走，她得陪我死在这才行”
我心中有了计较，见那宫女要醒，我甩给他一瓶药丸:“这药一月一次，吃完以后你会有气竭假死之态。还有你可以回应一下孟秋，她，她算是你母妃留给你的最后一人了。别推辞，我知道孟家有可以和猛禽通感之能，孟秋不就是靠这个确认这生犀宫里究竟有没有活人吗”
“走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那句“你再多忍耐一段期间吧，别忘了，阿兄还在等你”
他点了点头。
我顺着密道回了桐华宫，然后将密道再次封好。
刚脱了衣服，让灼华拿去烧掉，心里突然有些觉得不妥，当即又让灼华拿了些艾草一同烧。
果然，预感这事很难出假。
淑妃带着皇帝气势汹汹的杀到桐华宫来，我刚松了发髻卸了妆容，好在衣服已经烧完了，只有一些艾草还没烧尽有些轻烟飘起。
“大胆晖贵嫔，竟然敢在宫中公然实行巫蛊之术”
我自然是镇定，向来我是不怕淑妃的。
走到皇帝面前先给皇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起来吧”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好坏，但因为我蹲下时咳嗽了两声皇帝还是将我扶了起来。
“敢问淑妃娘娘，何来有此一说我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那你在烧什么，旁边的宫殿都能看见你这浓烟滚滚…”
淑妃平日里都是谋定而后动，鲜少有今日这样的举动，这江南坊挑进宫的人还真不错，当赏啊。
“淑妃娘娘，盆中的艾草还未燃尽呢，您这话可就是欲加之罪了”
皇帝全程不发一言，只是由着淑妃在我这闹，我觉得也该将他一并拖下水来。
我当即跪在地上，卸了妆的脸还有些白，在月光下想必也有两分我见犹怜，内力催动经脉在体内乱行，脸色就更苍白，唇角在恰到好处的溢出一丝血液。
灼华立刻上前扶住我:“娘娘自小产之后身体一直亏空，太医嘱咐需要烧艾清气，陛下多日以来没来看过我们娘娘，今日一来竟是兴师问罪”
我将东雨拦在身后，要像皇帝求情，一张口，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然后我晕倒了。
淑妃此时也慌了阵脚，忙对皇帝说她不知情，是隔壁宫殿的杜才人报的，之前巫蛊之术给宫中引来太多祸端，她这才没查实就带着人来了。
皇帝听后也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淑妃近来可以在大事上使用皇后的金印了，现在又被皇帝一句轻飘飘的话收回去了。
杜才人因为无故挑起争端被降罪为御女和胡氏作伴去了。
而我被皇帝横抱起进了寝殿，宣了太医说是忧思过度才导致血脉逆行，才吐血的。
我不是真晕，所以皇帝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今日恐怕还是哪里漏了马脚，只是旁人不知道寇王之事所以没有联想到此处。
经历了这一夜的事，我和皇帝又诡异的和好了，他的肩膀上还有我的牙印。
其实宫里有很多可以抚平伤痕的良药，但是皇帝没用，我就当成是我俩心照不宣了。
皇帝几乎这段时间每天都来我宫里，而我也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社交，那些宫妃也和我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只是我心里清楚，只有柯婕妤才算是对我真心，无论我在何种境地她也算是不离不弃，我也是认下了她这个朋友。
中秋的前一夜，我和梅昭仪正在赏皇帝刚赏赐的几株早开的紫菊。
“这紫菊早开当属妖异之像，你得谨慎提防着，淑妃近来与你多有口角”
“我不惧她，况且陛下赏来也是为了瞧个新鲜罢了，她还能做什么文章…”
“话虽如此，可淑……”
还没听她将话说全，灼华匆匆跑来向我汇报:“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太后娘娘病重，陛下责令六宫前去侍疾”
我点了点头，梅昭仪一同往寿康宫走去，期间我问了灼华，太后恐怕已经是不行了，就在这几日之间了。
进了寿康宫，一众妃嫔都跪在外殿，皇后皇帝也是坐在外殿等着消息，宫人说现在是贤妃在里头侍奉汤药还有萧婕妤。
我与皇帝相视一眼，皇帝命人给我拿了个软垫跪着，跪下之后我将内力提升放大五感听着内殿里的对话。
“清姝，你如今已经是贤妃了…
日后哀家不在了…
你替哀家多照看一下灵儿…
她年幼无知不免会冲撞皇帝，你就打着哀家的旗号替她二人回旋一二…
隋喜这老家伙就伺候你去吧”
太后似乎没什么力气了，这一大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你下去吧，哀家再嘱咐灵儿几句”
“是”
贤妃从内殿里出来，给皇帝皇后行了礼，冲他们摇了摇头，表示太后真的不太行了，随后跪在了淑妃旁边，少见的她二人没什么眼神或者言语交锋。
内殿里的太后已经是进的气比出的气还少了，可还是再教育着萧灵儿:“哀家不行了，你必须和那个侍卫断了，日后给那侍卫家里多些补偿就行”
太后是要萧灵儿杀了那个秽乱后宫的侍卫，可怜太后一心为萧灵儿谋划，却不知，萧灵儿喜欢的是我一手为其准备的太监。
萧灵儿应了是，然后也退了出来，跪在了众妃子之中，皇帝眼神凉薄，扫过一眼。
比较让我意外的是太后宣了顺妃入内殿。
“嫔妾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像是动了气，直咳嗽。
“你不必讽刺哀家寡寿，哀家知道当年之事对你不起，对你李家也不起，可你父官拜内阁首辅是顾命大臣，也给了你的二品妃位，足够了”
“太后娘娘也可以用白绫赐死嫔妾，让嫔妾为您陪葬岂不更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对不起你，哀家认罚。可是馆玥是无辜的，你从生下她来就扔在携芳殿不管不顾，这可是为娘之道？”
“我的女儿就不用太后娘娘操心了，我不去见她不正趁了尔等心意，好叫你们多说些我的坏话，破坏我们母女情分”
“你！”
太后似乎被气到了，半天没有说话，就见到顺妃推门出来对着皇帝皇后说:“太后娘娘有旨，她要梳妆，等会儿还请陛下，娘娘觐见”
说完她连跪都不跪，直接就离开寿康宫，皇帝问她去哪，她回头白了皇帝一眼:“太后娘娘还有旨意，叫妾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这顺妃当真是目中无人，恐怕也不会去看自己女儿，直接回宫歇着去了。
我们在殿外跪了许久，太后被隋喜搀着走出来，花白的头发上别着凤冠，身上穿着正紫色的凤袍，她扶着隋喜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凤座上坐下。
太后只留了我们几个高位的妃嫔，还有萧婕妤，其余那些就连昭仪都被请去殿外跪着了。
她开始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了。
“皇帝”
“儿臣在”
“皇帝，你与皇后如今能重修旧好，哀家很是欣慰，但你切不可如当年一般因为她王氏废了政绩”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点了点头。
“皇后，你对哀家有诸多怨怼，哀家不恼，哀家依旧还是那句话，哀家不喜欢你，不想你做我儿媳，即便你琅琊王氏是什么第一世家，哀家讨厌你…”
“臣妾，不敢，太后娘娘保重身体”皇后低声说道。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唉，罢了哀家还管你做什么……”太后咳了几声强撑着那口气继续说:“皇帝，哀家只有一个弟弟，也只有一个侄女，你总算是她表哥，不喜欢她也好好养在宫里，萧家终究还是萧家，与你也有两分助力”
“姑姑…”
萧灵儿此时的哭恐怕还真有两分真心。
“长孙氏何在？”
“臣…嫔妾在”
要死了，就不刺激她了…
“哀家之前一直病着，知道你没了孩子，却也有心无力。
你是在哀家宫中没的孩子，不论皇帝如何做，哀家也需得给你一个公道…
那个宝林已经杖毙，淑妃统领宫闱也算治下不严，哀家就让她禁足三月，不得见二皇子与二公主。”
“太后娘娘”淑妃没想到太后竟然是针对她而来…
“上官氏，哀家平日里不问宫事，但不是瞎了聋了，只是罚你禁足不见孩子，别让哀家赐你殉葬，全你丞相府的忠义”
淑妃也知道太后大抵是已经知道了那日之事，只能磕头领罚。
但这话并没有说透，我还得装作不知道是淑妃所为，只能一脸莫名的看看皇帝在看看淑妃然后不吭声。
太后没让惠嫔接着跪着，赏了一些东西叫她先走了，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太后后来的死状。
太后最后就剩下一口气，还将后宫之事都交代清楚，给了贤妃权利，让皇帝晋了萧灵儿位分做修仪还赐了灵字做封号。
最后她对皇帝说:“别让我进先帝后陵，替我挑一个最远的妃陵就行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想再看着他和那贱人恩爱的样子”
太后斌天的时候确实有些难看，癫痫发作口吐白沫还有些胡言乱语，最后低了头凤冠掉落，太后娘娘驾崩了……
景昌四年中秋，康颐太后宾天辞世，举国哀悼，众人着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