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京都实在是热闹，接连两家的婚事让不少贵族家中的库房少了好些奇珍异宝。
长孙桐鸾无奈的坐在了其中一位的婚礼上，满眼望去宾客满堂，她却挺无聊，坐在圆桌前心里头只想着干饭。
唯一让她有些兴趣的就是今天参加的这个裴家的婚礼，裴氏，一个开国元勋贵族，也是河东氏族。
裴家这一代的家主是在宫里当太医署院正的裴东岭，今年都古来稀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世袭了自家的兵权在东荒打蛮寇，一个在滇州苏侯爷的军队里当军医。
不过他二儿子挺倒霉的死的早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大儿子倒是更倒霉生了个两个儿子结果太高兴，有些轻敌被东荒的首领取了首级。
今日成亲的是老院正的太嫡长孙，现在的征东军的主官，安东将军裴天松，正三品的四安将军之一。
裴家和长孙家是世交，如今父母不在京都，长孙是一定要到，其实还有另外一点，长孙喜欢听南曲小调，今日裴家娶亲请了一位从苏州来的南曲大家，一个男旦。
咿咿呀呀的曲调似乎是在唱情，可是这调子也太婉转凄凉了吧。
听的长孙有点内急，可是她又想完整的听完，在不断的煎熬中选择再坚持一会儿。终于一段告落，那位男旦鞠了躬退了场，新郎官出来敬酒了。
这和长孙桐鸾曾经见过的样子不同，她第一次见裴天松的时候他才十四岁，长孙才五岁，裴天松穿着军装带着他弟弟到长孙氏的府学求教。
那时候的裴天松还很嫩，皮肤白净身上虽然附甲但还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的那种错觉。
那时候他非常坚定，虽然将弟弟送进了学府，可还是抽了半月的空闲日日陪他弟弟读书，像个父亲一样。
不过他也一直以长兄如父的标准要求着自己，所以都二十七了才娶上老婆。
娶老婆还是因为他弟弟要回京，他不娶亲不能接手家中庶务他弟弟也不能娶亲。
他今日并没有穿军甲，身上是玄色外衬内里是红色底衣，上面用烫金线绣着麒麟纳福和祥云纹，衣襟是月牙白的云锦，夕阳西下印着他衣服上那些银线暗纹，波光凌凌。
他底子不错，虽说在蛮荒之地风吹日晒，但是肩宽腰细身姿挺拔。
衣裳虽然不错，但是穿在他身上，倒是他衬得衣裳华贵。
他今日娶的姑娘是兵部侍郎陆川之女，那姑娘长孙虽然没见过面容但可能看出其身姿扶柳，最多就是相貌平平，因为陆川长得就挺一般的他的夫人更是比他还一般，倒是没听别人说过陆川的女儿长得特别丑，所以相貌平平也算中肯。
虽然长孙桐鸾没见过那位陆姑娘，不过也听说这陆家姑娘虽然才貌拿不出手却有三样十分能拿的出手的。
第一是德行，这位陆姑娘在京中是个十分能容人的，她家有十五个庶子庶女，不论是比她大的还是比她小的，都被她以德服人过，无不对她敬重有佳。
第二是女工，陆姑娘的母亲从前是宫内司衣司的六品掌饰一手双面飞绣无人能及，而陆姑娘的手艺比她逝去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三是茶艺，女子八雅，茶道清贵，这陆姑娘的点茶手艺可是被太后都赞赏过的。
娶妻不娶貌，当以才德为上，这陆姑娘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就是她才十八，比这个裴天松小了那么多，裴天松也不怕牙碜。
不行了，长孙实在是没了力气继续看那位敬酒，只能招呼灼华和自己一同去更衣。
完事以后通体舒畅，灼华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家小姐，因为她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败坏自己的形象。
裴公府后花园的角亭里似乎传来争吵声，长孙她们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于是她的八卦之心又燃起了，她拉着灼华躲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面。
“小姐，咱们这样好吗？”
长孙一把按住灼华让她身子更低些免得被人发现，“怎么不行，你之前还在红袖招的雅间掏了一个洞听陈辰诚的墙角呢”
灼华一时语塞，她并不能告诉自家小姐，她那日在红袖招的厢房里头听见了什么。她非常害怕小姐如果知道了以后由人渡己也发现自己的秘密。
这个秘密她已经藏了许多年了，她可以为了小姐付出全部，可偏偏不能让小姐知道，让小姐为难。
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国法，可怕的是长孙氏内部的家规，大少爷如此风光霁月都都免不得被罚的那样惨重，小姐只是一介女流又如何受得住那样的刑罚。
可她偶尔也想让自家小姐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心里头也能甘愿。
可是看着小姐如今这样单纯的样子，自己又怎么忍心告诉小姐，自己这些龌龊心思。
灼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只能佝偻着身子陪着自家小姐继续看戏。可她不知道的是长孙桐鸾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于长孙桐鸾而言这世上没什么人可以相信，不论是钟爱自己的还是自己钟爱的。
所以她叹气长孙桐鸾感受到了，却置之不理，因为长孙桐鸾现在此刻的全部心思都在那角亭的八卦之中。
那角亭之内不正是裴天松嘛，虽说背对着长孙这边，可是大婚当日除了新郎官谁还能穿喜服。
裴天松身形高大，正好挡住了他对面的那位，只露出一个袖角出来，这不正是刚才台上的那位南曲大家的戏服，长孙心下动了盘算，听墙角看戏的意味更浓，为此她还特意放缓了呼吸，怕让裴天松察觉出来。
角亭那里算不上争吵，只是那位大家要告辞归家，被裴天松拦住。
只听裴天松一句露儿，听的长孙是阵阵鸡皮疙瘩，长孙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位南曲大家名叫白玉露，是艺名也是本名。十二岁就登台，在先在苏州唱响了名堂而后一句东上，也在裴天松的驻地唱过两回，只是后来有一段时间嗓子哑了大约有个四年没登台了，这回是嗓子养好了，也算是在裴府亮个相。
只是听说这位成名实在早，自从登台以后火了十余年，一曲《汉宫怨》更是满堂叫好，而他刚才登台唱的就是和《汉宫怨》里的一出重头戏，就是寓意并不好，汉宫怨并不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讲的是北汉开朝之事，北汉的开朝皇帝立了一个男皇后，是那皇帝在征战时从战场捡回去的。
男皇后生的貌美但是前朝的皇子。
皇帝一开始不知道对他极其宠爱，而男皇后无论是治国理政还是鱼水之欢都极得皇帝的心意，以至于皇帝为他都荒废了后宫的其他人。
可是天不遂人愿，二人本来琴瑟和鸣，那男皇后也准备放下家仇国恨与皇帝长相厮守。
却不想被人告发了他的身份，告发之人还正是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那伴读先是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成为了北汉皇帝的臣子，后来又说破皇后之密，让皇后被打入冷宫。
可是北汉皇帝实在喜欢他这位男皇后，竟然不顾朝臣反对，也要和他在一起。
男皇后觉得自己实在过分，不能在耽误皇帝，于是和皇帝说了重话，一拍两散。
但没想到这一切都在那个臣子的计划之内，臣子就是希望男皇后能和他在一起。
于是用了手段，让北汉皇帝做了错事以为杀了皇后亲族就能让其回心转意不再离开
可皇后毕竟是七尺男儿，被皇帝裹挟由爱生恨，再加上臣子在耳边挑唆，男皇后就要个那位皇帝打一架，谁知道皇帝不知怎么最后关头突然想通了臣子阴谋。
最后被男皇后一剑刺死，皇后悲恸交加，最后在皇帝口中得知了最后真相。
其实皇帝没想杀人，只是想留住皇后在身边。可是皇后于他毕竟身份有差，所以才假借杀人的由头偷偷将那些前朝亲族都放走了。
只是没想到，皇后最后还是和皇帝天人永隔，但皇后最后杀了那个奸佚之臣，并且辅佐着皇帝的孩子登了基成了不世之君。
而他刚才在台上唱的就是男皇后刺死皇帝的那一幕，一点都不像新婚庆贺的唱法。
我的思绪被逐渐拉远，被灼华拽了拽才又回神听他们两人说话。
又听到裴天松说“露儿，别走。我娶的这位夫人定能容你，她身子不好，管不着你的”
那位白老板倒是个明白人说话言辞真切，呛的裴天松回不过神来。
“将军好大的名声，怎可叫你一人将齐人之福都享了去”
不愧是曲艺大家，就连平时说话的声音都那样九曲十八弯，好听的不行。
“将军迷晕了我，带我回了京城我不怨你，你要成亲我也不怨，你如今二十有四不成家是说不过去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叫我登台为你婚戏”
从这边的角度看不到那位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十分激动，已经上手揪住了裴天松的领子，那价值千金的云锦被揪的皱皱巴巴。
叫你唱婚戏你的胆子也挺大的呀，在人家新婚宴席上唱汉宫怨，而且字字句句都在诛裴天松的心，可是一点也不怕裴家，一点也没将裴家放在眼里。
虽然白玉露只是一位优伶戏子，可是今日这份勇气长孙桐鸾都要给敬佩他几分，这世间能有如此敢爱敢恨之人，已经是十分难得。
一声咔哒，暴露了长孙二人在这里听墙角。
灼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正是高潮时呢，怎么就站不住踩了枯枝。
“谁！滚出来！”
长孙拍了拍灼华的手让她安心，气定神闲的从假山后头走出来。
她可是从小把裴天松的弟弟打大的人物，胆子一点都不小根本不怕…
“见过裴兄长，小妹给你见礼了”
说完广袖下挥，浅屈膝行了一个问安礼。这时她才看清那位白老板的真容，真是天仙下凡，只是从裴天松的身后侧漏出半张脸就够叫人惊心动魄。
竟是个男生女相的神仙人物。之前台上的装扮都已经卸了，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配着他那长又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激的长孙差点想揍这个裴天松。
怎么可以让这种人物伤心，裴天松，你没心啊。
“将军自重，优伶告辞了”
裴天松想拉住白玉露，有碍于长孙就在一边看戏，只能看着白玉露拂袖而去。
看着白玉露走远后，长孙身边的灼华也不见了，长孙早就叫她一定要把人请到江南坊去坐台。
只留下裴天松和长孙桐鸾两两相看，相看两厌。
“你少多管闲事，若让我知道你用此事威胁，我不管我弟弟也会杀你”
这话威胁意味十足，不过长孙并不怕他，她原本就和裴天松的弟弟裴天柏的关系更好，而且这位安东将军若是真动起手来，也未必能一击取长孙桐鸾的性命。
如果裴天松真动了杀人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和长孙桐鸾在这多废话，可是两家世交，长孙氏又是大族，无论怎么做裴天松都需要思量一二。
“我对你不感兴趣，我想请白老板去我家唱戏，看来你做不得他的主，那我就不用和你废话了”
说完长孙也是拂袖而去，只不过走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快了很多，还是有些心虚的。
结果一转头她就撞到了一位姑娘，那姑娘跌进了自家护卫的怀里，护卫立刻横刀相向。
长孙桐鸾立即“对不起，我走的有些急”
那姑娘倒是温温柔柔的，小声说着自己没事。
长孙的目光又愣住了，又是个天仙人物，怎么今日的婚宴上有这么多俊男美女，面前这位长得还不一样，像是洛神庙里的洛女像。
只是听到有人在唤她，不然长孙一定要多看两眼交个朋友才行。
虽然只有匆匆一面，可是这位姑娘头上别了一个八卦剑样式的簪子倒是别具一格。
似乎和那个横刀相向的侍卫头上那个弩弓样式的发冠有些相同啊。
今日看了些八卦的事，真让长孙桐鸾什么事都往奇怪的地方想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