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是那么难以预料,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那颗种子成长的养分,在那些阴暗而潮湿的角落里,顺着人们的偏见和阴私深深扎根,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不是不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可是真的被充满某种偏见的氛围包围,他又怎么可能丝毫不怀疑。
如果白振恒真的没有异心,又为什么非得要去娶梁家女?为什么非要推动兵部的改革?
他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又让夏王如何自处。
何况,太液池落水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力不从心的感觉如同下雨之前,黑沉沉的天空,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冯家里外操持朝政,萧澈又根本太过稚嫩,若是有朝一日......定远侯府和冯家联合,萧澈怎么办,夏国怎么办。
白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夏王敏锐地发觉到了。
“没什么。”白翎尽量让情绪不要起伏得那么大,说道,“我只是——以为这个故事会有点儿不同,原来还是老一套的样子。”
那人没说话。
白翎本来带着那封奏章来,却忽然犹豫了。她明白太子临走的时候给他的那个眼神,是希望她不要说什么刺激的话,但她却忽然觉得不值。
某种恶意从心中升腾起来,白翎忽然从怀中拿出那涨道:“王上,臣带来了父亲临走前的最后一封没写完的信,您想看看吗?”
那人顿了顿:“不必了。”
“父亲在信中都是希望能改变夏国不合理的制度,得到唐国的冶铁技术,训练更强的夏军,把征兵制改为募兵制......他直到最后都觉得自己的性命还长,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劝动王上。”
“父亲走进黑羊口之前,可能怀疑冀国出尔反尔,可能怀疑雍国奸诈狡猾,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真正想杀他的人在东京。”
“王上,父亲和那十万的定远军能被坑杀在黑羊口,连全尸都留不下的时候,他们究竟是发现被自己人背叛的绝望,还是至死都没怀疑过您?”
“咳咳......住口!”
白翎忽然觉得曾经坐在王座上高不可攀的那个人,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胆小而畏畏缩缩的凡人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就有了在这里说话的底气。
“王上想当汉景帝,为了自己的儿子杀周亚夫,可是这又何尝不是对太子殿下的不信任。红絮之变,众人只看到武重庭叛出越国,导致越愍王暴死,越国都城被破。可是为何不说武重庭叛变是因为越愍王倒行逆施,奢靡享乐,不信武将,越国上下更是乌烟瘴气,硬生生逼得武重庭谋反。这样的越国,这样的越王,便是武重庭不反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君者不思去清明政治,励精图治,反而要怪罪天地人神,这和禹州起义时的先王又有什么区别?”
“白翎!你在质疑孤吗?”
“臣不敢。”白翎硬邦邦地说,“王上不该怀疑太子的?”
“怀疑太子?”夏王几乎要气笑了。
“是,主上该相信太子的能力。不是相信父亲不是武重庭,而是相信太子不会是越愍王。”
从甘露殿走出去那一刻,白翎觉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想着,马上就是父亲的周年,自己应该去祭拜。
甘露殿外的宫人见她出来连头也不敢抬,多半是听到了刚刚甘露殿内的争吵,敢跟王上吵成那个样子的,还能活着出来的,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过。
张保走上前:“王上让奴才送送将军。”
“走吧。”白翎说道,“太子殿下离开了?”
“太子殿下去处理冯淑妃的事情了。”
白翎知道冯淑妃和萧河都不好处理,冯良又跑了出去,要是没抓到也后患无穷,需要她帮忙的事情恐怕还很多,但是她觉得今天从甘露殿走出来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了。
宫道又长又窄,朱红色的宫墙高的让人觉得压抑,出了一个门,又是一个门。层层宫门就像是坐在主座上那个人深不可测的心思。
她是向来不相信什么兰因絮果的命中注定,一切事情在她眼中必然都是事在人为。可是见过那位又是偏执又是痛苦的君王之后,从甘露殿出来,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究竟是她太过于相信年少时的信任与情谊一定会走到最后,还是阴差阳错的命运偏爱把原本美好的撕碎给别人看呢。
她耳边依然回荡着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当时王上并未从太液池失足跌下去,父亲如今还活着吗?”
那人在情绪起伏平稳了之后,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声音,仿佛刚刚的愤怒是假的,忍不住的垂泪也是假的,那人重新变成了一个君王。
“太晚了,你该回溯到东京之战的时候,问问孤若是再来一次,还会不会留守东京。”
白翎了然。
她站在宫门前回望,廊腰缦回,檐牙高折。
父亲是九月十七走的,她忽然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那位差不多也就到这个时候了。
重华宫的宫人早就跑得差不多了,几个曾经冯淑妃的贴身宫女自知恐怕跑不了,都争先恐后地透露冯淑妃平日里做的恶事,但是没有的也要添油加醋的形容三分,仿佛生怕和冯家切割的不够彻底似的。
太子只叫了慎刑司的人去问,不怕问不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喜乐来报:“殿下,那几个人说冯淑妃平时特别宠信的一个宫女,叫青栀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萧澈不是很在意:“跑了便跑了吧,下面人跑的多了。”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那几个和冯氏平日里素来亲近的宫女说道,这个青栀可不是一般人,听说是冯家送进来的,平日里冯氏甚至有点儿畏惧这个宫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