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不足曰愚忠,昧于事理曰愚忠,忠于无能之人曰愚忠。”严峣道,“无论如何,伯父都算不上。”
是啊,哪一条都算不上,父亲不是愚忠之人,父亲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至死都不肯相信,他昔日的太子殿下会亲手把他送上绝路罢了。
其实细细看来,整个故事的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从丙寅年的东京之战到甲午年的长垣之战,从勠力同心到同室操戈,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就像一场梦一样。
如果这只是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兴许白翎真的会好受一点,起码说明夏王同大部分的君主并无差别,不过是忌惮那些功高盖主的权臣,想要牢牢把住手中的权利的昏庸之辈罢了。白翎之后若是恨,也能恨得痛快,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他萧家不仁在先,难道自己还要讲忠义不成?
若是想要重新得到王上的信任,也容易得多,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就是了,他们不是怕武将吗,自己不干了,让他亲自上前线领兵去吧。
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王上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执意要带走自己这个老臣,他不害怕父亲会反他,但害怕未来夏国的继任者掌握不了定远侯府。
王上相信父亲的“情”,却不信定远侯府的“忠”。王上不担心他们这一辈,却担心他们的后辈。
他害怕若是未来有一天,夏国的继任者能力不足,到时候主少国疑,又有父亲这么个功高盖主,手握兵权的老臣,他害怕定远军真的把黄袍往父亲身上批,由不得他不反。
而无论是白翦还是白翎,都太年轻了,没有这个威望,也没有这个能力。父亲一走,定远侯府在短时间内不过是新君的一柄剑罢了。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情!白翎想大吼着骂出这句话,但临到嘴边又根本无力骂出来。
她也明白为什么王上不肯在父亲死后,立刻让白翦继任爵位了,说到底是把这个“施恩”的机会留给未来的继任者,让新的定远侯对新的夏王忠心耿耿,若是夏王自己就封了白翦为定远侯,到时候无论是太子还是魏侯,岂不都是对定远侯府没什么好封赏的?
太荒谬了!白翎想,果然她还是厌恶这些政治斗争。
严峣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如同哄孩子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白翎确定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些,大约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才放下手臂,道:“帮我拿下纸笔吧。”
“你想把这事告诉太子?”
白翎道:“他写信让我查这件事情,必然就是有了怀疑,他给了‘因’,我总要还给他一个‘果’。”
“何况王上处心积虑地要父亲死,终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这些事情他应该知道。”白翎道。
“可是若是太子知道王上害死伯父是为了他,只怕他不会再在此事上帮我们。”严峣道。
“不是‘太子’,是下一个夏王,是谁还不好说。”白翎一边蘸了墨汁,犹豫着要如何写这封信,一边道,“他早晚要知道的,如今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他帮也好,不帮也好,在明面上。若是瞒着他,到时候被他得知了真相背后捅一刀——我还经不起。”
落笔终了,白翎瘫坐在一旁,不无感慨道:“前路漫险,山行复山,终究同行者众,同归者少啊。”
白翎说这话,其实大半是感慨父亲与夏王,兴许还有那么一两分是为着自己和萧澈,说不定这封信寄出去,自己和萧澈也就越走越远了——不过也好,和君王成为掏心掏肺的兄弟不是什么好事。
但严峣却听出了白翎隐晦的暗示,兴许白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真正的想法。但严峣太了解她了。
白翎不甘心。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老侯爷说无怨,白翎又能无怨乎?
没找到真相前,她不甘心,找到真相之后,她更加不甘心了。她想回东京,去朝堂上,向宝座上的君王要一个答案,甚至......
严峣不敢继续想,却觉得头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我在一日,便陪你一日。”
白翎愣了半晌,笑笑:“你过来。”
白翎缓缓在纸上写道: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北风是透骨的冰凉,雨雪漫天飞扬,你我相好,共同归去。
严峣接过笔,在白翎的钟王妙楷后,用自己喜欢的汉隶写道: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红的没有不是狐狸的,黑的没有不是乌鸦的,你我相好,同乘离去。
白翎说边关苦寒,严峣却要暗示人心险恶,犹如狐狸与乌鸦。
“等赤水河解冻,我想回东京一趟。”白翎道,“萧澈在之前的信中提到过王上的身体,江河日下,只怕......”
“好,不如写个折子和这封信一起送回去?”
“有点早,我先在信中写了自己的意思告诉太子。”白翎道,“程序还是要走的。”
“嗯,确实,不要让人抓了把柄。”
“此事不要告诉小翦,他性子急躁,我怕他冲动之下再做了什么错事,让他去合庆那一趟已经提心吊胆的了。”
“他总要长大的。”严峣皱眉道,“你我也不能总拿他当孩子来看待,如今的情况,也由不得他继续当孩子了,”
“再怎么催他也没法一夜之间变成父亲,况且他是被惯坏了的,母亲看着对他严格,要真出了事情母亲指不定又要心绞痛。”白翎不可置否,“外边打更了,已经是四更天了,要不你在此处休息吧。”
“不必,我回去就是了。”严峣道。
白翎笑笑:“你我婚约在身,难道还需要介怀这些事情?”
严峣起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可你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