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是丁丑年禹州饥荒,洪三起义,文王退位,太子登基。彼时国内一片混乱,也是定远军坐镇,镇压了洪三起义,没让夏国再经历什么祸患,才让夏国用这十几年的和平时期,开拓海路的贸易,劝课农桑,虽然领土之上没有多少开拓,但却是实打实的富足了起来。
虽然若论贸易,冀国的邯郸与夏国的东京说不上哪个更繁茂,但若论百姓富足,夏国的百姓却绝对是天下最富裕的,老人们谈起禹州饥荒心有戚戚,但白翎这一代的孩子,听说饥荒饿死人这种事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白翦小时候会口快地问:“种不出粮食,为什么不去买呢?”
再往后的内容多半是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母亲究竟是怎么收来的,大部分是定远军中的改革方案等。大部分几乎都是立刻会被王上批复。
但白翎却敏锐地感觉到,似乎自前两年开始,王上的批复会越来越迟。
往往父亲一道折子要上两到三遍,才会得到朱批,大部分都是留中不表,这种白翎都能发现的事情,父亲的部下们自然也能发现,多次劝他低调隐忍,而父亲似乎也有些心灰,自请戍边——而且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不在京城,只留妻儿在东京城。
王上的态度似乎也有所缓和,给父亲的批复会变快,但落到下面去执行却很慢。
其实这些官府官员的效率完全看作什么,就是此事是王上亲自叮嘱,又是朝中重臣,往往很少会积压,若不然,就很容易拖拖拉拉。
王上虽然没说什么,户部越来越慢地批下来的抚恤、粮草,兵部日渐怠慢的态度,似乎都能反应些什么。
白翎也能理解,父亲说是为了避嫌离京,但在外人看来很有被贬的嫌疑——起码和皇上之间的感情不再是那么牢不可破了。
这种矛盾并没有在折子或者信件中体现,但白翎却在前些年能够感觉到,兴许这个还和她是个女子有关。
以前白翎进宫参加宴会,还是要和母亲去女子宴席的,本来白翎看画本子里,那里的女子一定是争风吃醋,争奇斗艳,争......总之必然是暗流涌动,结果白翎进去却发现是一片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的。
很少能看见人争斗,哪怕拌嘴都很少,若是在京中传言谁也谁不和,甚至要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格外亲近的样子,来打破这种谣言。
但白翎总觉得这种宴席之上的人格外的虚伪,这种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背后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这种氛围白翎很熟悉。
其实留在这儿的折子大部分是王上批过的,或者是索性没交上去的,批过的自不必说,而没交上去的白翎却觉得大部分都很有意思。
比如,她发觉父亲一直想要改革军队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制度,他认为这种制度虽然能防止武将形成势力,但军队根本没有凝聚力,只是一盘散沙,想要重开武举,选拔人才,想要改革天机营,改进兵器和火器,想要在军队之中推广定远军的夜校,不再让夏国的士兵大部分大字不认识一个。
甚至在黑羊谷一战之前,他还在写折子,想要想办法和唐国交易,得到唐国的冶铁技术,还想整顿吏治,军饷层层克扣,下边的兵根本拿不到几个钱。
父亲不是个文人,大约也是和普通士兵说话说惯了,他写东西也不喜欢引经据典,所以写折子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详细地写了士兵们的艰难,以及阵亡后微薄的抚恤金如何能让孤儿寡母活下去——虽然夏国并不认为女子不能改嫁,但守孝三年还是要的,期间的艰难又岂是外人得知。
父亲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却没有了。
甲午年七月,王上夜游太液池,不慎失足落水,尽管立刻被救了上来,太医院诊断也只是风寒,但王上却一病不起,整整一个月没有早朝。
那之后,王上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弱了下去,尽管对外一直都只是说“偶感风寒”,但那是说给百姓听的,真正朝堂之中的人都有自己的门路打听到王上的身体状况,若是好,兴许能用药吊着,吊个一两年,若是不好,只怕就是一场发病的事情。
也是从那时候起,冯尚书和冯淑妃活动日益频繁,太子被频频弹劾,仿佛一夜之间太子忽然就不称职了似的。
昔年汉景帝杀周亚夫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借的不过是一双筷子,而当年越文王给自己的儿子留了一个武重庭,结果红絮一战,越国到现在还没喘过那口气来。
王上真正的杀心恐怕也是从那时候起来的。
“将军在里面吗?”
“是的。”
“都这个时辰了,在与人议事?”
白翎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在帐外压低声音在说话,问道:“谁?”
“是我。”严峣回道。
“外边冷,进来说话。”
严峣发觉白翎的语气不太对,犹豫了一下终究走进帐子里,白翎只是没着甲胄,但依然穿着她那件绯红色的武士袍,坐在榻边倚着。
严峣印象里白翎总是精神的,哪怕就是老侯爷刚走的时候,她难过也都是藏在后面,刚回东京处理老侯爷的后事,两天没怎么睡觉,也不曾露出过什么疲惫的神色,甚至还能中气十足地骂白翦。
他很少见到白翎这种恍惚的神色,倒也不是萎靡不振,只是仿佛人的精气神被抽走了一样。严峣怔了怔,慢慢收拾案几和床榻之下散落了一地的奏章信件,道:“怎么了?”
白翎摇摇头。
严峣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好了东西坐在她身侧。白翎正好觉得靠在一旁太累,索性躺在他膝盖上,闭着眼睛,半晌没有回话。
“阿峣,什么是忠呢?”
“赤诚无私曰忠,尽心竭力曰忠,正直之德曰忠。”
白翎抬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