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了七日,不过好在道路修得平整,不算太过颠簸,但这些日子下来也是坐得腰酸背痛。
广陵王宫自然比萧长宁在京城的公主私邸还大些,估计先帝早已派人修葺,装饰布局也很符合她的喜好。
轻罗让奴才们各自收拾安置下来,又回绝了前来拜见的官员,休息了两三日,这才命人开门迎客,设宴款待广陵的官员。
萧长宁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青丝挽了个流云髻,斜插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额间贴了牡丹花花钿,更加显得面色如春,樱唇凤眼,鬓发如云,虽是淡妆,亦是难掩其风华。
宴席之上,广陵中丞含笑起身,朝着高座上的萧长宁举杯致敬。
“微臣敬长公主殿下一杯,日后广陵百姓还要仰仗殿下您。”
“何中丞过谦了,元昭是晚辈,该向您多多请教才是。”本在上位端坐的萧长宁站起身来,举杯遥遥致意,声音中难掩威严,“本公主幼时,父皇曾同我提起广陵,当年只不过是个乡野之地,可如今却如此繁荣,百姓亦是安居乐业,这其中既是何中丞的功劳,也是在座诸位的功劳。”
“长公主这话,可真是折煞微臣了,身为广陵官员,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席下的大臣听闻此话纷纷起身附和向她敬酒,一派阿谀奉承,萧长宁面上虽端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径自瞥向席上一男子。
那男子年纪不大,五官硬朗,却不知为何满头白发,此时正淡然地自斟自饮,仿若周遭的觥筹交错皆与他无关。
何中丞顺着萧长宁的目光看向祁渊,见他还坐着便有些着急,不断向他使眼色。
祁渊余光注意到何中丞那眼色,不急不慢地站起身,神情却依然淡漠:“微臣也敬长公主一杯。”
说罢不等萧长宁做出反应,便自顾自地将酒樽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再自顾自地坐下,不再理会何中丞那含着深意的目光。
见状萧长宁倒也不恼,初来广陵她便知祁渊是第一侠客祁镇的长子,这位第一侠客的事迹,她自小可没少缠着褚将军讲起祁镇行走江湖的故事。
自祁镇去世,其独子便被先帝秘密召见,钦定为广陵总兵,从此远离江湖纷扰为朝廷所用。自此前朝与江湖两足鼎立相互制衡,先帝又为何会破例钦点他,这便不得而知了。
“这位定是祁镇前辈之子祁渊了,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本宫敬你一杯,愿祁总兵能一如往常守护广陵百姓,成为祁家另一位大英雄。”
“多谢元昭长公主,臣定不负长公主所托。”祁渊表情从容地微微颔首。
何中丞见萧长宁并没有将祁渊的失礼放在心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吩咐舞姬上前献舞。
献舞的女子个个容颜姣好,身姿曼妙,清颜白衫,青丝墨染,随着乐声轻扬而起,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一双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一舞完毕。
“赏。”
“谢元昭长公主殿下。”舞姬们闻言,齐声朝萧长宁下跪谢恩,随后便欢欢喜喜,踩着小步下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极为俊朗的男子,侍者将木椅端到了席中,那男子便抱着琵琶坐了上去,轻轻拨弄起琴弦。
萧长宁心下起了疑心,这教坊何时招录起了男子。
细细听来,那男子的琵琶弹得确实极好,若说方才那一舞是舞的盛世繁华,那如今他所奏的便是河边柳上的溶溶皎月。
似乎是察觉到萧长宁的目光,男子抬起头朝着她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温柔如春。
萧长宁回过神来,自己初来乍到,竟已成为他人的目标。
男子见萧长宁神情似是满意,他的笑容更甚,丝毫不理会周遭的低声议论,反而愈加沉醉于曲中。
这一曲低沉柔美,似乎又暗含些伤感落寞的氛围,可席中男子的笑容却未停歇,倒让萧长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曲终完,男子忽略了众人奇异的目光,只上前两步向萧长宁一人行礼。
萧长宁慢悠悠地鼓了起掌,声调中听不出喜与怒:“这难道是教坊特意给本宫准备的表演么?”
眼看男子走近,面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地一干二净,仿佛方才所见笑容也是其演奏之一。
“不知元昭长公主觉得属下弹得如何?”
“不错,你的琵琶技艺与宫中乐师相比倒也不算逊色。”
男子一脸平淡从容:“能得长公主一句赞赏,是微臣的福气,殿下喜欢,属于也觉得开心。只是,小人斗胆求长公主宽恕属下的罪责,不然属下等下可就要挨板子了。”
“哦?说来听听,你有何罪要本宫宽恕?”
“属下并非教坊中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宫侍卫。”
“既是侍卫,为何玩忽职守,今夜来这席上献曲?”
男子举止不卑不亢,言辞却十分大胆:“属下不愿只当个无名之辈,便想献曲一首博长公主一笑,或许还能有个出头之日。”
此话一出,下面的官员俱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虽说这席上众人都想讨好这位至尊至贵的嫡长公主,可如此不加掩饰明目张胆的人却是头一回见。
“你倒是实诚。”萧长宁不怒反笑。
身侧的褚明珠闻言眉头已经皱了许久,总觉得眼前男子心思不明,便俯身凑在萧长宁的耳畔:“长公主,此人怕是别有目的。”
“不妨事,我也想瞧瞧他还有些什么本事,”萧长宁微微颔首,面上笑容不减,重新审视了那男子一番,“本宫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回元昭长公主,属下姓元,单名一个澈。”
“名字倒是好听,元澈,本宫记住你了。既然你想留在本宫身边,那你以后便在公主府当差吧。本宫心烦之际也好传召你作个乐。”
“谢元昭长公主。”他眼神中似乎闪过些惊喜,随即跪地一拜。
褚明珠见状神情带着戒备:“长公主真要把这等心怀叵测之人放在身边么?”
“自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都能做到这份上了,本宫总得表示表示,否则岂不是太过于不给幕后之人面子了。既然身边有狐狸,那便等他露出马脚便是。”
“我担心长公主安危……万一……”
话未说话,便被萧长宁轻声打断:“明珠不必担心,我也并非寻常之人,不过是个小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
何中丞见眼皮底下出了元澈这桩事,神色难免有些尴尬,只得强颜欢笑:“哈哈,殿下身边的人果真个个胆识过人,才华出众啊。”
祁渊目光流转于几人之间,便迅速收回。
“元澈,来,坐到本宫的身边。”
“是。”闻言元澈心中难免吃了一惊,却还是应了一声,走至萧长宁身旁坐下,为其斟了一杯酒。
萧长宁直起身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透玉杯被按在她艳红的唇上,晶莹的酒液濡湿了她的唇。
扶苏立在一旁,隐忍着心中不悦,却终究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