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云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放置一炷香功夫,即板结成块状,故而必须是现调现用,每次都要花上大半天时间。
画师们用最小号的狼毫圭笔蘸上极少一点琉璃云涂抹格子,每一笔的宽度不得超过半厘,笔笔须得均匀光滑,每天只能涂抹十个格子,此事相当耗费耐性和眼力。
三位喇嘛忙着研磨琉璃、珍珠和云母,然后用不同孔眼大小的细筛子筛三遍,待粉末能通过苎麻网筛,方能称重配方,加入药引子,进入调制的下一个阶段,将琉璃和珍珠研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没有超群出众的内力是做不到的。
王山和李楚楚则在观察三天前用琉璃云涂抹的十个格子。
《清明上河图》卷轴从左至右展开,画中刚过城楼,一位挑着担子的小贩正在过一座旱桥,小巷深处是一座寺院,庙门上挂有皇家赐匾,寺庙大门紧闭,两侧各立一尊金刚力士塑像,两边侧门敞开,有一个僧人站在门外朝内张望。
这个“北一西三十五”格子内的颜色鲜艳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二人的眼光转向其左侧的“北一西三十六”格子,画中小巷继续延伸,一排房舍掩映在柳树之中,市井小院柴门半掩,门边一只卷尾巴狗似在吠叫,院内并无一人。
看到这里,李楚楚立即发现那只卷尾巴狗的颜色苍白惨淡,在周围环境鲜活生动的颜色背景之中,显得十分突兀,格格不入。
她征询王山的意见:“王画师,这狗的色泽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乍看上去,倒像是一丛盛开的黄牡丹之中杂有一朵蔫了的白菊,很是扎眼。”
王山面无表情,淡淡说到:“灰白毛色的狗子也是有的,不值得大惊小怪。要说扎眼,我倒是觉得“北一西二十九”格子里的手推车更扎眼,再仔细琢磨琢磨罢。今天应当涂抹北二西三十五至北二西四十四这十个格子,我先去瞧瞧琉璃云调配得如何了。”
随即三位喇嘛也来到画架前,仔细观摩打量,那只狗的颜色究竟原本就是灰白色,还是涂抹琉璃云后而褪色成灰白色?“北一西二十九”格子画的那辆手推车是否变色?大家讨论了一阵子,几方意见僵持不下,决定请张择端大人自己来判断。
张择端和三位词人一同进入岩洞,他取了一枝蜡烛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北一西二十九和三十六这两个格子,并和旁边的格子进行对比,时而趋前近观,时而退后凝视,将蜡烛前后左右移动调节光线,以便更好地观察画中手推车的纹理色泽和犬的毛色,还将鼻子凑近画中的这两个物事,嗅了嗅气味,捻着胡须思索了好半天,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等着。
“狗子的颜色确乎是寡淡了些,你们瞧这犬的四个爪子,和画中北五西四十一格子的骡子毛色比较,相当明显。此处散发的气味也略略偏酸,这正是琉璃云涂抹在普通藤黄上、放置三天后的气味,大宋皇家画院的藤黄产自江西临川御用贡田,有一道专门的工序去除草腥气,涂以琉璃云不会产生酸味。”
他指着画中的手推车,评说道:“至于手推车么,和旁边格子中画的房梁和门板相比较,看不出色泽有何不同,巧的是一般木材木器皆用藤黄上色,此处并无酸味,所以,手推车是原有之物。”
“是了,这只吠犬不是原画上的,是后来旁人添加的。”
一时间,整个岩洞内悄无声息,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大家方始领会到这几句话的含义:《清明上河图》之谜正在被抽丝剥茧、逐一解开。而在场诸人是得闻这一机密的第一批人,究竟是福是祸,却也难说得很。
在原画上添加一只吠叫的犬,又意味着什么呢?画师将新增添的物事找了出来,该轮到文人士子运用其渊博的学识加以解析了,三位读书人方显出英雄本色,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依在下愚见,此画犬类似于虎符,只要与另一半犬,或者另一只犬完全吻合,便可以进行调兵遣将、潜入密室、起获宝藏、号令江湖等诸般事宜。”
“石兄此言差矣,岂止是差矣,简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陈秀才反驳到:“一般虎符长宽均为数寸,厚度也有好几分,石兄这“狗符”不及半粒米大小,另一半或者另一只“狗符”一口气就可以吹跑,如何比对相配?”
石先生恼羞成怒,立时反唇相讥:“只要不被吹到阴曹地府的红河便是幸事。”
钱举人马上出来打圆场:“各位,各位,稍安勿躁,都说得甚为有理,甚为有理。小弟不才,略略说几句,抛砖引玉,抛砖引玉而已,呵呵。试想,清明时节,冷清的佛门旁,人迹罕至的小巷,茂密的柳树下,一只看门狗在狂吠,显然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
钱举人一只手很有节奏地比划着,似乎在诱导大家的想象力。
“为何不可能是嗅到什么古怪的气味呢?我瞧这画上还有人往汴河里倒马桶呢。”陈秀才故意挑刺儿。
众人一听,大事不好,三位文人杠上了,砖已抛出,玉将滚滚而至,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得以结束,于是乎一个个大展轻功,赶紧地溜出岩洞。
接连下了数天的大雪终于消停,青莲教老三站在隧道口外的雪地里,精神抖擞地使了一套“长干行”剑术,其余教众和侍卫大声喝彩,一位胡子浓密卷曲的契丹侍卫将一柄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欲与老三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