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择端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说到:“我是记不住了,凭记忆和眼睛难以辨认旧有之物和新添加之物,但有一件物事辨识能力倒是极好,分得出新旧和真假,这物事便是绘画颜料。”
“各位不是皇家翰林画院的画师,自然不知道画院的颜料配方都是专有的秘方,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的产地和调配方法都有严格的规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民间绝对不可能得到皇家配方和御用颜料,因此么,我们可以从颜料的质地和色泽上入手,分辨出某个细节是属于原画还是旁人另行添加的。”
大伙儿长出了一口气,张择端到底是徽宗朝的宫廷画师、翰林待诏,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他才想得出这么个绝妙的办法来。
一个名叫贝考赞的中年喇嘛说:“张大人,您这法子肯定管用,但需要一分一厘的处理和观察绢本图画,相当耗费时日。还有,无论是用涂抹还是熏蒸的方法,都对原画损伤不小。”
“这位应当就是古格王朝朗巴寺的高僧了,果然极有见地。”
古格王朝!在座的契丹人、宋人和突厥人都大吃一惊,这个地处吐蕃西部偏远荒凉地区,和克什米尔接壤的国度因过于神秘,且背后有着天竺国若隐若现的影子,在世人眼里显得颇有几分诡异,正如三位喇嘛的人腿骨状兵器一般。
古格王朝佛教盛行,寺庙众多,喇嘛们有一个传统,在佛殿的墙壁和天花上绘制壁画,也为王室、贵族和信徒绘制唐卡,以各类佛、菩萨、金刚等为主体,饰以五彩斑斓的花纹、飞天及云团等图案,寺庙设有专门的壁画喇嘛职位,其绘画技艺和颜料制作工艺绝不逊于宫廷画师。
江湖上关于古格朗巴寺的传闻甚少,但只一条,便足以让所有人对其趋避不及,据说数年前,有人在拉萨城外的拉日宁布山下看见格里派几位法师的残缺尸身,均是被从肩部一刀斜劈至腰间,干净利落将人身一分为二,皮肉骨头没有一丝粘连,心肝肚肠堆了一地,有个上半身距离下半身一丈开外,想必是被劈分身之后,那法师还未死透,兀自爬行试图求生,更恐怖的是,所有法师的右腿小腿腿骨被剔下取走,关节处不留半点皮渣骨肉,被剔下的肌肉皮肤完整一块地耷拉在膝关节上,刀法娴熟直如庖丁解牛。
江湖传言这便是朗巴寺的杰作,还有个吉祥温暖的外号“哈达毡靴”,盖因利刃斜劈而下的位置正是藏人佩戴哈达之处,毡靴的靴筒高及膝盖,藏人一年四季穿之以避雪域高原的严寒。
如今连这一股偏远势力也介入了《清明上河图》,给本已血腥的图画平添了几分白骨森森。
李楚楚暗忖:本门倒不惧怕多个把邪门外道来参一脚,反倒是更见得有关《清明上河图》的传说是真的,影响都传到了吐蕃以西,世上的英雄豪杰狗熊竖子总不会为了一个谣言而四处奔波、甚至搭上性命罢?奇怪的是张择端明知是朗巴寺的喇嘛,还让他们上山,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难道大辽实力竟然如此强大,完全不把古格喇嘛当回事?
在接下来的数月里,海东青吊篮不断把张择端需要的各种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运上峰顶,南海的红珊瑚、康巴的绿松石、广东阳春的孔雀石以及朱砂、蓝靛、蛤粉、雄黄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连调配颜料的水也专门取自汴京的皇家金明池,力图还原徽宗朝时期翰林画院的颜料配制工艺。
《清明上河图》真迹被秘密运到阿图什峰顶,保存在离地面约十丈深的岩洞里,地面上戒备森严,外围筑起一道两人高的木栅栏,由五百名禁军团团把守,洞口的看守者正是武艺高强的青莲教,大师兄钻石剑何冲吃喝拉撒睡都在岩洞里,和《清明上河图》朝夕相处,无片刻离开。
鉴别工作在张择端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众人各司其职,但进展极其缓慢,每一个步骤都分别在绢和宣纸上反复尝试多次,方敢用于真迹上。
一日,王山、李楚楚和三位古格喇嘛鱼贯进入通往岩洞的隧道,看守隧道口的青莲教老三如今和王山比较熟络了,照例要调侃他一番:
“你个老小子,当初在安集延的时候,看不出来哈,你还成了大辽的皇家画师。啥时候帮小生画一幅光身子小娘们儿的画儿?三爷我出得起钱。”一边说,一边朝李楚楚抛眼风,摆出副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模样。
王山点头哈腰说到:“不敢,不敢,混口饭吃而已,三爷要画,那还不容易,说什么钱不钱的,当真折杀小人,折杀小人。”
都有品有职、吃皇粮的人了,也算有一技之长,还是一副低贱猥琐模样,李楚楚着实瞧不上这位大宋老乡。
《清明上河图》展开放在一副画架上,数十支燃烧的白蜡烛将岩洞照得如同白昼,沿岩壁是一溜长条桌,上面摆放着调色用的瓷盘瓷碗,角落一个极大的画橱,整整齐齐码放着上好的宣纸和画绢。
何冲正在用钻石磨刀石打磨他那柄剑刃细长的玄铁宝剑,看见这五人进入岩洞,他略一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一开始,他们就以《清明上河图》中的汴河虹桥为正中心,按照北南西东的方位,将此画的布局分成九百九十九个正方形小格子,并编制号码。
然后用一种叫琉璃云的无色透明颜料涂抹格子中的每一个物体,静置三天之后,再观察其颜色的变化,如若颜色变得比周围物体的颜色苍白暗淡,似被水泡过一般,则这个物体必然不是用皇家画院御用颜料绘制的。
换句话说,这物体是他人后来添加的,是“多出来的部分”,是隐藏在《清明上河图》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