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他才抬起头,看了眼白栀,尴尬一笑。
她脸上围着白纱,一双圆眼注视着他。
坐在小凳上的少女,穿着藏地蓝碎花棉袄,下裳是浅蓝色十二破留仙长裙,露出兔绒莲花鞋尖。
乌发挽起,只别了一支靛蓝色蝴蝶金簪。
容貌虽普通,胜在气质温婉出众,如同山涧悄然绽开的幽兰。
“你与你母亲很像。”风正令笑看着她。
白栀黯然,脑海里浮现白兰瘦削枯黄的脸庞,突然觉得非常难过,眼眶一热,低下了头,开门见山道:“我方才为她号脉,结果并不好。云城偏北,我担心她熬不过寒冬。”
风正令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我可带她去苏南。”
白栀明白他的用意。
她摇摇头,笑容惨淡,“姥爷身体已油尽灯枯,如今只靠先生梁用药吊着。”
父女之间本不熟,两人陷入沉默中,白栀抬头看天,乌云盖顶,看来又要下雪了。
入将军府已有半月,今日大雪节气,绿竹苍劲,梅满枝头。
云城居北,即使是京都,在寒冬里也难免萧瑟。
正午时分,白栀从侧门出了将军府,冬日暖阳撒在她雪白狐裘上,增添了不少暖意。
她不喜云城的冬,因总是严寒枯荣。
云城布局井井有条,横纵十二条大街,分割出面积相仿的坊。
每个坊都有临街铺面,生意十分红火。
最热闹的是东西两市,是商贸集散地,常有异国他乡的商人前来买卖。
城东北部是皇城和达官贵人居住地。城南经济最是萧条,居住人口稀少。
白栀走在主街上,放眼望去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她最后入了药医坊。
今日她打算盘下一间铺子。
午后,她去了趟济世堂。
张怡认不出她,走向前问道:“小姐可是来取药?”
“小怡妹妹。”
来人声音清脆悦耳,很是熟悉。
伏案书写的张谦抬起头,见那人狐裘下一身樱色,他眸中亮起光彩。
那双美丽清澈的水眸,夜夜梦里侵扰他。
“白姑娘。”张谦倏地站起,动作太大,掀翻了桌上的茶水,他低头慌乱捡起。
两人纷纷回眸,瞧着张谦惊慌失措脸颊微红,听得他喊了一句白姑娘,张怡心中一喜。
张怡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望着刻意乔装过的白栀,眼角朱砂痣被大黑痣掩盖,脸色暗黄,唇形更大了些。
只是那双水眸,让人过目不忘,怪不得她阿兄一眼便认出了她。
“阿栀姐姐!”张怡眉开眼笑,将她迎进铺子里。
张氏兄妹以为她不会再来。
济世堂如往常一样,门可罗雀生意惨淡。
白栀坐在张谦对面,她将狐裘脱下置在膝上。
张怡端上茶水,安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听着两人对话。
“谦哥,身体可好些了?”白栀问。
张谦面色无以往的黄,取而代之是正常人肤色,细看脸部线条,饱满了些。
他故作书写,脸微红,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好了许多,谢谢白姑娘。”
白栀为他把脉,她指尖温暖,指甲粉红圆润,泛着淡淡光泽。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才道“按着方子,继续服用一月。”
“谢谢姑娘。”张谦再次道谢。
张谦自尊心强,曾讳疾忌医,难以开口的隐疾,导致妻子避而不见,服下白栀开的猪肚丸,病症已好了大半。
“今日我来,除为你复诊外,还有一事相求。”白栀言归正传。
张氏兄妹面面相觑,兄妹二人连温饱都成问题。
她是将军府小姐,江淮白氏表小姐,身份高贵,又有何求?
白栀看着二人,说道:“我在城北盘下一间铺子,打算开一间医馆,希望你们可以帮忙照看店面。”
话落,白栀将两片金叶子从袖口掏出,放在桌案上,指腹轻轻压着它推置张谦面前。
张氏兄妹愣了半晌,这是药材铺子一年都赚不来的。
张怡小小年纪,性格老诚,先开口,“阿栀姐盘下的铺子可是在药医坊?”
城北是富人聚居地,药医坊里均是有名头的医馆。
白栀点点头。
她选择此处开医馆风险很大。
张怡劝道:“药医坊里医馆众多,在那开医馆,竞争对手太强,相当于砸钱进去,可能会血本无归。”
根本原因是不知白栀医术如何,药医馆商铺租赁金也很高昂。
白栀眸中带笑,“我相信能够经营好。”
桌案上的金叶子金光闪闪,晃动人心。
张谦抿着唇看着它,心里却不是滋味,济世堂是祖业,他不可能放弃。
他犹豫了一下,将金叶子推至白栀面前,摇头说道:“谢白姑娘一番美意,但我兄妹二人恕难从命。”
济世堂到了他这一辈,虽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可终究是自己的。
白栀懂得他们的顾虑,解释道:“济世堂只不过是搬迁至药医坊,其他一切不变,谦哥依旧是店东,日后所有的费用支出,我一人承担。每月我会按照盈利的一半,归你们兄妹二人,作为雇佣工钱。”
这天下哪有便宜的午餐。
“你为何要帮助我们?”张谦不解。
张谦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人,她樱粉色对襟短襦上绣着精致红梅,娇艳的颜色衬得她本就蜡黄的脸,又暗上了几分。
只有一双星星水眸,大而明亮,分外惹人注目。
此时的白栀目光坚定,唇边始终弯起,“张白两家是世交,我说过会护你们周全。”
她受姥爷嘱托,进京帮助济世堂,扶持张氏兄妹。
这点,她必须做到。
两家人的情分,不至于深至此,张谦依旧不同意。
“所谓无功不受禄,白家的恩情,心领了。”张谦一再推脱。
张怡在一旁,垂眸盯着青石地板,楞楞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就自命清高,如何愿意被人圈养与接济。
白栀见话已至此,不再多言。她随手拿出新的中药方子,让兄妹二人配了五日的药量。
午后,阳光正盛,白栀提着药包,又去了药医坊。
进了坊门,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铺子门口。
位置不好,在角落里,非常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