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真走了。”采桑宁摆摆一头桑叶，望着月影消失的地方发愣，唉！说走就走脾气，比她还臭。
月影离去，霜露更重。
良人赤着双脚踩在丛露上，通青发紫的脚背，与通透的肌肤形成鲜明反差。
采桑宁即使不看他，也能感受他款款柔情蜜意，三万年了他像是变了个模样，不再像从前只是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而现在，自他醒来就是要将她煮熟的炙热目光，丝毫没有遮掩，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书里所写的情爱，又或许是她会错了意，毕竟像良人这样的人怎会动摇凡心。
“阿宁！”
采桑宁一身寒毛陡然竖起，平心静气的心头，又开始急促跳动，双腿又似树木桩子不能动，只听见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良人温柔如丝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宁！”
采桑宁脑子叮叮，随着良人脚步的临近，采桑宁连自己呼吸都无法控制，她怕了，却又心思悱恻，迈不出一步。
良人保持不近的距离，让采桑宁很合时宜的吸一口气，才缓缓吐露心声，“你一定好奇我的出现，我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也想到过不会有再见的可能，当我在浔阳湖认出你的时候，我后悔了，你为衡山三万年恼我，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就知道，我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原谅的错误。”
良人煞白着脸，只能闭上眼才能继续说下去，颤抖的声音逐渐哽迭，“当年留你一人在衡山，一是惩戒你不计后果逃出云中，杀了束灵，二是我对你动了恻隐之心，怕自己修身不齐，现在想来真是狂悖自大、愚蠢不堪，白白让你独自承受西北三万年薄凉……”
良人极尽遏止发抖的双腿，一字一句细数他的罪过，可这还远远不止，他甚至不敢想，她在衡山的三万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孤独害怕，是他亲手给她打造的牢笼，她当时有多绝望，他就有多狠心，他怎能无视她的泪，说出令她失望的话，他真是该死，他恨透了自己。
采桑宁灰蒙着眼，当日情形再次席卷而来，那段难熬的日子她经常想起，可每一次忆起，都不如今日从良人口中让她心痛，“别说了，别说了……”
良人低垂着眼，些许晶莹染上他的睫毛，“对不起，我又让你伤心了，可我怕我再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眼前一幕幕浮现，采桑宁心底尘封的记忆彻底被唤起，那段煎熬痛苦的时刻越来越清晰，特别是良人刚走的那段日子，她心都要死了，从未有过的挫败孤独，将她折腾得发疯，不甘的欲望，亦是在那时萌芽，她应该是感谢他的，不是他怎会有后来无坚不摧，百折不挠的她，事到如今，她都放下了，他怎么倒是像承受了更多呢！
良人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更加缠绵悸动，像是积攒许久的梦粱，再续前缘，“阿宁！如今再见，我已拦不住自己，与其囚梦镜中与你虚度琼华而悔恨，我要当着你的面亲口忏悔，更是尊崇内心诉说自己的情意，我等不及了……阿宁！我寄情于你四万年，只愿你能让我用余生，倾尽生命护你周全，现在你还愿意回头，给我一个站在你身边的机会吗？”
心中期待如约而至，良人猝防不及的深情诉白，让采桑宁本就激伉的心跳堵住了声音，款款柔情的话语，将她整个身体填的满满的，她努力想让自己平复，却如同跌入湖中溺水般惊慌失色，脑子里一圈一圈晃荡像是幻境。
“阿宁！你不必急着回答，不管予否，我都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不能再错过，也不愿再错过……”良人声音沙哑极了，手指的关节捏得发白，身体也似弓弦紧绷。
采桑宁脑子梆梆的发怵，一个转身仿佛用尽了全力，“你说什么？你……你简直是疯了。”
“我是疯了，三万年前我就疯了，阿宁！对不起……对不起……”良人低着头，音容虚无，他终是唐突了。
“你……”采桑宁犹如惊梦，起伏不断的愧疚贯穿她的整个身体，每一句都敲打在心口，酸涩的眼涨涨发痛。
采桑宁伸手触摸却打湿了指尖，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想阻止泪的落下，可这断了线的珠子就是要跑出眼睛，她记起来了，这种感觉从前她也有过，上一次是良人要走的那个夜晚。
良人低垂着头摇摇欲坠，还在不停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阿宁你……”
采桑宁顺势接住他的身躯，双臂从他的前身绕至后背环绕，让失衡的他伏在自己身上，并施以灵力，“我在听……”
“阿宁，不要怕，我错了，我知道你怨我恼我，可你不要拒绝我，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会毫无犹豫杀了当年的自己……”良人迷糊的意识，渐渐离晰，他的下巴靠在她细弱又坚挺的肩头，从身前传来的温暖气息是他日思夜想的。
三万年来，他又一次离她这么近，能感知她的跳动，闻到熟悉的味道，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拥住她，再不放手。
采桑宁笑着笑着落了泪，这一刻是她穷尽半生也没有的喜悦，不是因为良人会钟情于她，而是她彻底散了三万来的郁结，不管当时是谁的错，此时都已不再重要了。
良人低浮着气息，不舍让自己陷入无意识，强撑着一口气，“阿宁！忘了从前……好不好？忘了从前……”
采桑宁顶着他沉重的身子，仰着头靠近他耳朵，轻点着头呢喃：“好！我忘了，我与你一同忘了从前。
你知道吗？我早就不恼你了，在琅琊，我们第一次重逢就烟消云散了，从琅琊到浔阳湖是我离开云中山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我曾想，我们那样的身份面对也挺好，后来在浔阳湖，你为救我险先毙命，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才不愿见你，所以我才再次离开镜花水月，去寻无地生须，因为我希望在我们真正重逢的时候，我们能是最初时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