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着院里的那颗树沙沙作响,将人引入睡梦之中,逐渐沉沦。
沈知书好似又回到了那遍地尸首的皇城。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残缺肢体,雨水夹杂着血水淌了一地,血腥之气充盈在风中,只余一片静默,没有一丝生气。
她拧着眉,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静静注视着远处手起刀落砍下一人头颅的萧续。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溅染到了他的脸上,血珠印在他的眉间,一面似观音,一面又似那主管杀伐的阎罗。
他嗤笑着,脸上写满了荒唐,他提着剑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金殿之上的王座。
沈知书望着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悲凉,待他走近时,抬了抬手想将他那面颊上的血渍拭去,却不想,他直接从自己身体穿过。
是了,自己已经死了。
因病离世,头七时,萧续还将被五马分尸的容湛带来与自己作陪。
想到这儿,她不由低眸轻笑了一声,笑中透着无奈与悲凉,眼中不知怎的充盈起泪珠,模糊了视线。
再抬头时,萧续已经站在了那龙椅前,他提着剑描摹着龙椅的轮廓,一圈又一圈,剑刃划过之处,发出刺耳的响声。
忽然,他握紧了剑,猛得抬手,使了十足的力重重砍在
那王座上,一下又一下,他疯笑着,笑声夹杂着剑鸣回响在金殿上。
远处地上还跪着些人,一个个脑袋伏在地上,颤颤巍巍,抖得如同筛子。
砍了数十下,那原本威严肃穆的龙椅被砍得不成样子,支离破碎。
他痛恨这座金殿,更痛恨这龙椅。
手中的剑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萧续似是脱力了一般,跌坐在那王座上,平静得不像话,黝黑的眸子如同一汪深潭再不起一丝波澜,静静的,望着满殿疮痍,还有殿外那灰色阴沉的天。
沈知书提着长裙,跨过地上那堆积起的残躯,踩着没过鞋底的血水,朝他走去。
当知晓了他的秘密后,好似对眼前一切皆变得模糊不清,只是没由得会心疼起,那个背负血海深仇走投无路被逼疯的萧续,那个无情无爱,一身戾气,又几近疯魔的萧续。
站在他身旁,沈知书魔怔般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般。
若他身旁有人能时时陪伴他安慰他,他或许也不会如这般疯魔吧。
萧续痴痴得望着殿外,嘴里似是在呢喃着什么,有些听不清。
沈知书又离得近些,缓缓蹲下身,看着他那微张的唇,好久才听到一丝细微声音,
“该死…
…全都该死……”
他的声音喑哑得可怕,像是恶鬼低语,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沈知书微怔,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疼得她瞬间眼眶湿润。
她手微微颤抖着,轻轻抚上那张脸,指腹略过眼角,又划过脸颊上那点点血迹,半晌,她轻声唤了句,“萧续。”
萧续怔了一下,深潭似的眸子好似激起了一片涟漪,他低眸看向眼前的空处,试图捕捉些什么。
方才,一股微风袭面而来,划过了他的脸颊和眼角,那风中好似藏匿着一丝未不可知的声音,引得他心头一颤。
他伸手从面前晃过,却什么都没抓到,他垂眸看着手心,忽然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卧房里黑漆漆的一片,窗户不知何时被关上了,风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没由的,寂寥的夜里忽然响起一句呢喃,只有“萧续”两字,却透着无尽悲凄。
只此二字,却叫,床边立着的一人听得一清二楚,他顿在了原地,那张矜贵冷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疑惑。
萧续蹙了蹙眉,望着床上那已经陷入梦境中的人,刚要离开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原本还安静睡着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呢喃过后竟又哽咽了几声。
他缓缓蹲下身子,离得近
些却正好瞧见了沈知书眼角淌着颗晶莹的泪珠。
做了什么梦,委屈成这般模样?
莫非是自己晚上那番举动,将她吓着了。
萧续心头莫名结了些郁气,晚上主动提出以命换沈府的是她,不要命喝毒的也是她,怎的夜里做梦自己倒成了恶人,还将她吓得委屈起来。
这般想着,面上更显不悦,看着她的眸子都带着几分凉意,只是手却不自觉拂过她眼角的泪。
那滴泪,无比滚烫,烫得他的指腹一颤。
…
天还未大亮时,沈知书便醒了,披着斗篷立在窗前望着外头,看那太阳缓缓升起,挂上云端。
风拂过她的发丝,冰冷之感叫人清醒了几分,只是她要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脑海中全都是那金殿上的遍地尸首,支离破碎龙椅上落寞悲凄的萧续,那些画面挥之不去,像是被刻印下了一般。
她拢了拢斗篷,又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脸颊,沉下心思后,心中便更为笃定一点——
那样的场景绝不能再出现。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一直等沉香进来伺候梳洗时,才回过神。
用早膳时,李妈妈便来传话说,沈夫人叫她去沈家在京中的几家铺子走一番,回来后要去她那将营收情况什么的都说
一遍。
看似是被安排了个没由头的活儿,实则是沈夫人打算教她如何管家。
沈家嫡女就是嫁入昱王府那也是嫡妻之位,府上大小事务田地铺子自然都是要交由她来打理。
从前沈夫人并未想过沈知书要高嫁,只想着她嫁入一差不多的人家,管管家便好,所以也就未多教什么,如今圣旨已下,嫁入昱王府已成定数,她又已及笄,此时再不多学些东西,待到出嫁时便来不及了。
索性能学多少是多少罢。
沈知书倒是平静接受,早膳后回屋收拾了一番,就带着绿萝出门去。
却不想在沈府门口瞧见了,站在马车旁似是等候多时的萧续。
“你也要去?”沈知书拧着眉,询问道。
萧续板着身子直挺挺的,他淡淡道,“我是姑娘的护院,姑娘到何处,我便到何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竟叫人反驳不了。
沈知书却在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味,面上升起几分不悦,她走近了些,远远看来两人似是要挨在一起了一般。
她压低了声音,“你不必如此谨慎,我不会说出去的。”
闻言,萧续哑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中充盈着冷冽,只见他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来。
“我自然相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