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礼耳边听着沈知书说话,手却拿起她的手细细查看,胳膊上缠了绷带,看不出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现在可还疼?”
沈知书摇头笑笑,“小伤而已,不疼的。”
“听说,沈知婳小产了?”她看着眼前的兄长,想起沉香早前说的话,问道。
沈知婳小产的事,既然在沈家传遍了,兄长也应该是知道了。
沈知礼动作一顿,想起了妹妹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面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许多,将妹妹的手放好,拿出了一瓶药,放在一旁,“她已经不是沈家人,以后在家,不提她了。”
沈知书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沈知礼在沈知婳这件事上这么了断,确实让她很意外。
沈知礼又道,“等胳膊上的伤好些了,就用这药膏,听闻宫中贵人伤了,都是用这药膏,便能好全。”
妹妹胳膊上的伤那么重,若是不好好处理,女儿家往后落了疤,可如何是好。
他想着,宫中什么都有,应当也有除疤的神药。
闻言,沈知书眉梢微挑,想起了什么,“阿兄怎么会有宫中之物?”
“莫不是宫中的哪位贵人所赠?”
上回她便想问了,兄长那送来的药,分明是宫中御医所开,可御医又岂是随便能请来的,那些个药,极其贵重,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能得来。
怎么近来,这宫中之物,兄长频频能得。
沈知书问得话,一下子将沈知礼问在了原地。
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片刻后,迎着妹妹明显打趣的笑,一本正经道,“我自是能寻到,你用就是,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好好休息,阿兄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说着,他起身,仿佛怕身后的妹妹再问自己,加快步子跑了。
沈知书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笑出了声,看来,萧荷还真是将阿兄拿捏住了。
阿兄先前还一口一句不耽误三公主,现如今,从三公主处得来的药,倒是往自己这个妹妹处送得挺勤的?
沈知书唇瓣微微勾起,沉香进来时送新温过的汤药时,正好看见这一幕,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自家这般笑,顿时扬起嘴角,“姑娘可是有什么好事?”
“瞧您笑得挺开心。”
沈知书思后笑笑,“想着阿兄过不了多久,应当会有喜事了。”
就是母亲那边,或许难过些,毕竟三公主显然不是母亲心属
的沈家好媳妇人选,不过也架不过阿兄喜欢。
如此,倒也挺好。
沉香听得莫名,“大公子的喜事?姑娘莫不是说,公子的婚事快有着落了?”
顿时声音也跟着一块上扬,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一桩好事,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沈知书目光看向那碗温过,被放到案桌上的汤药,却想起了方才出去的萧续,问,“萧续呢?”
提起萧续,沉香想起方才大公子出去时的事,“方才奴婢瞧着大公子出去后,同他说了些什么,人就在外头站着,汤药也不送进来,让奴婢给端起来,想来是被大公子呵斥了,也知道不合规矩。”
这会儿就在外头傻站着呢。
沉香是沈知书身边,唯一一个知道萧续不简单,来沈府也是抱有目的的人,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真做什么,对姑娘也算尽心伺候,也不像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话少,也不聒噪。
沈知书眉梢微挑,“被阿兄训斥了?”
这她倒是没想到。
沉香笑,“大公子是关心姑娘的,还吩咐了我们,在院里,尤其是在姑娘面前,不能再提二姑娘,说是今后,沈家都没有二姑娘。”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心疼姑娘,沉香顿时也替姑娘高兴。
沈知书心里暖暖的,阿兄确实护着她。
她端起那碗汤药,几口便喝完了,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间残留,她蹙了蹙眉头。
就在这时,沈夫人院里的丫鬟来传,“大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沉香直觉不对劲,“姑娘,夫人早前才与老爷为了二姑娘吵过,这会儿找姑娘过去,只怕也是为了二姑娘的事,姑娘还是推说一下,不去的好。”
沉香说的,沈知书心里也知晓,“母亲一心想将二妹妹接回沈家,今日就是避开了,明日后日,还是会继续。”
避开今日,也还会有明日和后日,始终避不开,只能一次性打消母亲的想法。
沉香心里叹了叹气,只能取来衣衫,给沈知书更衣梳妆,“夫人说什么,姑娘当什么也没听见就是,莫要起争执。”
沈知书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直到沉香收拾后,她才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还会有争执……”
有期待有希望,才会心中不满有争执。
可如今,什么都看透了,又怎么还会……
主仆两人去到沈夫人院子时,李妈
妈就站在外头,屋门关着,见沈知书来了,李妈妈面有担忧,“大姑娘,今日容家派人来传消息,夫人也是担忧二姑娘在容家会受人欺负……”
沈知书看向那紧闭的屋门,“我明白。”
李妈妈顿时松了口气,方才害怕姑娘进去后,会与夫人起争执,可见姑娘这般懂事,体谅夫人,她这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沈知书这才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中,沈夫人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副画卷在看。
沈知书步子有些慢,一直走了进去,停在旁边,“母亲。”
沈夫人却没抬头看沈知书,只是一直看着手中的画卷。
沈知书看了眼那画卷,认出来,那是儿时,沈家请了画师过府画像,画像上,有父亲母亲,有阿兄,有自己,还有沈知婳。
那时候,沈知婳就跟在她身边,一直叫着大姐姐,母亲还让她要好好照顾妹妹。
“今日,容家来人,说你二妹小产。”
沈知书在旁边听着,半晌不言,听着沈夫人继续道。
“你二妹自小要强,刚出生,生母就难产走了,小小一个,当时还以为养不活了,到底是长得这般大,如今一个人去了容家,没个依靠,指不定容家那些人,要怎么欺负她……”
“母亲想怎么做?”沈知书直言问。
沈夫人这才放下画卷,推到沈知书面前,起身,拉过女儿的手,握在手里,放柔了声音,“姩姩,母亲知道,知婳对不住你,都是母亲疏忽,没教好她,可她到底是你妹妹,如今一个人在容家孤苦无依,母亲想着,将她接回来,你觉得如何?”
沈知书却只是这么看着眼前明明是自己的母亲,却好像是沈知婳的母亲。
“她既已经入了容家的门,就是容家的人,岂能再回沈家?”
“她做着容家少夫人的美梦,母亲想将她接回,她却不一定想回,母亲又何必再为她操心至此,还与父亲起争执。”
沈夫人:“她到底是你妹妹……”
沈知书却冷声言,“她不是,她只是母亲心中的好女儿。”
沈夫人顿时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女儿,“姩姩,你怎么能如此说话,从前我是如何教你的?”
眼里有失望,丝毫不敢信,这个女儿,会被自己教成这般。
她这一生,就教了两个女儿,一个如今小产在容家,另一个如今就在眼前,却对自
己这个母亲,没有半分敬重。
沈知书看着她眼里的失望,此刻心里却只有悲凉,“母亲的教诲,女儿一刻不敢忘,只是母亲若想将知婳领回沈家,无论母亲如何说,女儿都不会同意。”
她心里清楚,母亲在父亲和兄长那边碰了壁,自然想从自己这边下手。
“母亲还是好生歇着,家中的事,自有父亲和兄长处……”
“啪!”的一声,沈夫人一巴掌打在了沈知书脸上,就像先前一般,打得沈知书半边脸红肿。
沈知书面不改色,后退了一步,看向眼前的母亲,嗓音低低,却比先前的任何一次要清晰冷静,勾着冷笑,“母亲可曾这般打过知婳?”
沈夫人抬起的手掌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近乎陌生的女儿,心里又酸又疼,“母亲也是……”
一瞬间心里后悔,伸出的手,想安抚女儿。
可沈知书却又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想走出了屋子,沈夫人顿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胳膊,“姩姩,你听母亲说……”
剧烈的痛感从胳膊处弥漫全身,血肉挤在一起,早先萧续才包扎好的伤,这会儿又撕裂开了。
沈知书皱紧眉头,抽出胳膊,“母亲身子刚好,还是歇着吧,至于知婳,母亲死心吧,沈家不会再接纳她。”
说着,她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等在外头的沉香,眼尖,一眼就瞥见自家姑娘的胳膊,血迹又渗了出来,半边脸红肿,可见夫人又打了姑娘。
她连忙上前,扶着沈知书,“姑娘!”
李妈妈连连叹气,进了屋。
此时,屋中的沈夫人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沈知书出屋的身影,又看向桌上展开的画卷,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这么些年,她一直想一碗水端平,可到最后,两个女儿,亲的,不亲的,都怨自己,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难道,收养了知婳,当真错了……”
李妈妈叹气,想起方才沈知书走出去时的样子,“夫人方才又打了姑娘?”
沈夫人垂眸,看着自己这双手,她分明没想动手,“我也没想打她,可这丫头如今说话越来越不知规矩,竟连我这个母亲说的话都不听,说一句,顶撞十句。”
她也是一时失望,这才动了手。
李妈妈到底是忍不住了,“夫人也莫怪姑娘狠心,将军和公子,也都是心疼姑娘,不让二姑娘回来,也是
因为二姑娘做了错事,到底去容家,是二姑娘自己选的路,夫人又何必再想。”
沈夫人叹气再一旁坐下,“我又何尝不知,可容家岂是什么善类,先前想着她腹中胎儿,能在容家争得一席之地,可如今小产,身边又没个知心的照顾,容家又怎么会善待她。”
“我又怎么不知,她做错了事,到底也是一时想错,走错了道,如今她想来也知错了,我也是想将人带回来,就安置在院子里,怎么说,自家人照顾着,也安心。”
李妈妈看着眼前伺候了这么多年的夫人,想到方才大姑娘出去时,脸色都不是很好,夫人现在却还在念着二姑娘,大姑娘又有什么错。
“夫人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往后二姑娘的事,还是莫要再管。”
“先前将军不让府中的人说,老奴这会儿却是不能再瞒,二姑娘去容府前夜,见了大姑娘,捅了大姑娘一刀,险些要了大姑娘一命,姑娘现在胳膊还伤着,听下人说,那伤重,骨头都瞧见了,夜里一盆一盆血水给送出来……”
“若非伤及大姑娘,将军和公子又怎会这般绝情。”
李妈妈每说一句,沈夫人的脸色便又白了一些,“知婳捅了姩姩?”
“这事怎么一直都不同我说!?”
“难怪……难怪方才我拉着她,她脸色……不行!我得去瞧瞧她!”
她当即起身,便要去寻沈知书,却被李妈妈拦了下来。
“夫人方才才与大姑娘吵,现下还是让大姑娘冷静冷静,往后听老奴劝,二姑娘的事,往后莫要再理了,伤了大姑娘,伤了一家和气。”
到底,二姑娘也并非沈家亲生,何苦为了一桩当年的恩情,伤了亲生女儿的心。
沈夫人手里紧紧的攥着桌上的那副画卷,再说不出任何为沈知婳着想的话来。
…
回到院子,沈知书胳膊上的伤早已溢出血迹,染红了袖子。
沉香扶着沈知书进院,绿萝远远看见,顿时大惊失色,“姑娘不是去了夫人院子吗,怎么弄成这样?”
夫人这怎么又打了姑娘。
沉香咬紧唇瓣,早知道,死劝着都不让姑娘去见夫人了。
知道夫人会为了二姑娘的事,同姑娘争执,可却没想到,还会打姑娘……
院中原本守着的萧续,闻声望了过来,只见出门时还精神奕奕,此刻却狼狈的回来,看脸色,又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