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宸宫中刀光剑影纵横错乱之时,太子宫中却静谧非常。
宫内外竟不见一个侍从婢女,只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偏殿中安坐。
殿中只有一支蜡烛,已燃了半截,微弱的烛光散落在空寂的宫殿中,在春深之际令人颇觉几分寒彻骨髓。
约摸三更时分,殿外云板忽然传来四声脆响。
紧跟着就见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太子卫士跌跌撞撞闯进来。
微声道:“宫中早有埋伏,太子殿下事败,不知去向,赵令臣已派人来拿殿下亲眷,料两柱香内必到,请吴懿先生速速决断。″
话毕,便倒地身亡。
吴懿听了信儿,顿时大惊失色,一瘸一拐的往正殿奔去,在殿外被一侍女拦住。
那侍女道:“娘娘月前早产,又兼心忧太子殿下,已多夜无眠。″
"奴婢适才刚服侍着歇下,先生若无要紧事,暂请回去,明日再来吧!″
吴懿赶紧道:“确有急事求见,烦请速速叫醒娘娘,迟则万事皆休。″
那婢女听闻事态紧急,忙入内叫醒了太子妃杨氏。又服侍杨氏收拾了衣妆,又出来请其相见。
会面之后,杨氏便问:“可是出了什么祸事,累的先生深夜求见。″
吴懿也顾不得什么虚礼,急忙道:“太子事败,又有人来拿娘娘等人,说话间就要到了。″
"请娘娘速速收拾行装,今夜太子出发前为以防万一,我早已囚禁了宫内所有侍从婢女。″
“只留了二十个死士,此时由我们护着娘娘及皇孙郡主悄悄潜出宫去。必不会走露风声,他日东山再起,也并非不能。″
杨氏道:“既然父皇已有准备,我夫君必难脱此劫难,夫即死,妾安肯独活?"
"况我体弱,一同逃跑只会拖累先生,如此我们谁也逃脱不得,此非我所愿。"
“如今只求先生设法将太子骨血送出去,异日抚养成人,安度一生,这也算是为太子尽忠了。"
吴懿正欲再劝,杨氏又道:“吾意已决,勿复再劝,今时不待我,请先生速带我一双儿女逃命去吧。″
话毕,又命婢女把一双儿女抱了来,眼见着即将骨肉分离,杨氏泪如雨下。
无奈只得从头上取下一钗头凤,放入女孩襁褓中。
又从腰间解下一玉佩,放入男孩襁褓中,在万般不舍之下递给了吴懿。
吴懿接过便立刻硊下,说道:“请娘娘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拼却性命不要,也会想方设法保全太子骨血。”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事毕,便起身又一瘸一拐匆忙出殿外去了。
杨氏见状,又对那婢女道:“都走了,你也走吧,这殿中财物尽可取了,趁乱逃出宫去后。″
"隐姓埋名,足可安稳过了下半生了,去吧,快去吧!"
但这婢女却是刚烈忠义之人,拒绝道:“奴婢平日里深受娘娘大恩大惠,值此时穷之际,要我抛却娘娘不顾。″
"独自逃命苟活,决不是我能做到的,奴婢情愿同娘娘一同赴死,以全忠节。″
杨氏深受感怀,于是便命婢女取来引火之物,点燃后霎时间火光冲天,而两人皆自焚身亡。
而正往太子后殿赶的吴懿见正殿火起,便知其事,强忍下悲痛。
到后殿后,唤出了二十个死士,分拨下了差遣。
吴懿吩咐道:“忠一带忠字队四人各处放火,务必烧死宫内所有人,一个也不许放过,然后出府向西去。″
“孝一带孝字队、节字队及义字队共十四人立刻出发前去阻击赵令臣,务必拖延时间,义五留下,我另有安排。"
众死士皆听命而去,吴懿又对义五说:“死士之中你并非武艺最高强之人,但却是最忠心又最细心之人,故我将太子一双儿女交付于你。″
"后院枯井中有一条密道,进入后行百步后有一岔道。向左则直通外城,向右则直达宁国府宁安堂书房。"
“此密道只有我与太子知晓,就连宁国府袭爵人贾敬也不知。″
"你进入枯井密道中后,先向左走到外城寻一养生堂将女婴留在那里。″
“然后沿密道原路返回,再向右走,将男婴送至宁府,此事万不可有丝毫错漏。″
“记住,密道口处有机关,事成之后,务必损毁,至于你自己,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义五听了便道:“事关重大,那先生何不亲自前往,再者外城人口繁多且密集。将女婴放在那儿确无大碍,又为何不将男婴也放在那儿呢?"
“将其送入宁府,焉知贾敬不会背叛殿下?须知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啊!"
吴懿道:“作为死士,你的话太多了,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知于你,不该你知道的,你只须听令行事即可,休再多言!″
义五闻之呐呐不敢多言,接过婴孩便进入井口密道没了踪影。
确定义五走后,吴懿赶紧处理了密道入口,又快步赶回偏殿房间内换了衣服。
出来后又匆忙布置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随后坐在扶手椅上,一动不动,仿如泥塑木雕一般,小半个时辰后,大火渐渐吞噬了整个宫殿!
而待赵令臣杀尽死士,赶到太子宫前时,火势已至极点,而水源又远,且生人无法靠近。
赵令臣只得令军士围住火场,待火势自然熄灭后进入勘察不提。
单说义五一事,待其进入密道后,只觉空间异常狭小。
只能单人屈身而过,行过数百步后,果见一岔道。
义五向左走去,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见出口在一荒废的小院中。
小心翼翼出了小院不远,一束灯光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显眼。
寻到近处看时,果见一养生堂,正是堂内守夜婆子起夜如厕。
义五暗叹上天护佑,于是便暗暗记下堂名。
又放下女婴,猛掐其臀部,婴儿吃痛之下,从睡梦中惊醒,嘹亮的哭声传出去老远。
义五连忙跑开,在不远处见着那婆子抱着婴儿走进屋内后才放心离开。
又按照吴懿吩咐,进入密道后毁了出口机关。
原路返回至岔道后,向右行走,直奔宁国府而去,此时已四更末刻了。
及至宁府密道出口时,因其封于地下,义五急切间不得出,又不敢高声呼叫,于是奋力击打地面。
这异响却惊动了宁府暗卫,暗卫不敢怠慢,便禀告了贾敬。
贾敬闻讯赶来,果然听到宁安堂墙角地下异响,于是便又寻了几个暗卫掘开地面。
随即便发现了灰头土脸,满身大汗的义五和一个殊为干净的襁褓,里面一个婴孩正在酣睡。
待暗卫将义五拉上来后,贾敬便问道:“你是何人,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婴孩又是谁家的?速速说来,但有虚言,教你顷刻间命丧黄泉。″
义五看了看贾敬,又看了看暗卫等人,不肯开口。
贾敬知其心有疑虑,便道:“此皆我宁府亲兵,世代忠于贾家,不必多虑。″
又让暗卫把住宁安堂,不许人靠近,于是义五才放心将前后之事和盘托出,又仔细说了女婴之事。
贾敬听了,心中惊诧不已,沉闷半晌,不知想些什么。
义五见贾敬沉默,以为他要背叛太子,便出口痛骂贾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堂外暗卫冲进来便欲将其拿下,却被贾敬拦住。
贾敬问道:“你所言要我如何才能相信,谁知道你不是故意以此事来构陷贾家?"
"而我身为宁府承爵人,又是贾族族长,身上担着几百人的性命,因此我不得不防。"
义五便道:“今夜便是苏秦、张仪复生恐怕也无法取信于你,更何况我呢?罢了,身为死士能以死表忠,也算死得其所。″
“只盼你能顾念太子往日恩情,善待皇孙郡主,如此,我虽死,死而无怨矣。"
“倘若你背叛太子,我就是死后化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言罢,触墙而死。
贾敬见之,方信义五所言不假,可追悔莫及。
于是一边命人收拾了尸首,又填了密道口,一边又派人悄悄去请荣国公贾代善来见。
贾代善到后,东方已有发白之迹。叔侄二人见了礼。
贾代善忙问贾敬派人来请有何要事,贾敬便将义五之事悉数讲予贾代善。
又道:“我与赦弟皆为太子侍读,多受太子恩宠,今太子事败,托孤于我,我岂能做背主之臣。″
“况我贾家自初代宁荣二公起,便以忠义为立身之本,今致于我,我更不敢私自抛却。″
“但唯恐他日事漏,累及阖族数百条人命,因此踌躇不决,还请叔父教我。″
贾代善道:“我等开国一脉,不单是宁荣二府,其他勋贵也多为太子拥趸,今太子事败,必定会牵连我等。″
“如今只能行壮士断腕之举,弃车保帅之法,方能上全忠义之名,下保家族百年荣耀,不至毁于一旦。″
贾敬道:“还请叔父明示!"
贾代善道:“近来边关有所异动,必是辽国狼子野心,趁我大梁国势衰退之际,率军来攻,到时我自请命出征迎敌,马革裹尸而还。″
“而你平生好道,在我出征后,你可上表辞官让爵,于道观出家,一则可以让当今陛下不再注目于贾家。″
“二则可以更好的掩人耳目,暗中抚养遗孤长大成人,如此可谓两全其美!"
贾敬道:“如此是否代价太过巨大,东府里我子贾珍,以我观之,绝非是能肩负重担之人,支脉更是良莠不齐,无有能者。″
“而西府恕侄儿直言,赦弟政弟守成尚且不足,何谈进取?若叔父与我皆去,贾家衰败已在目下。"
贾代善道:“我又何尝不知,先父与叔父领开国一脉随太祖征战天下,硕有功勋。"
“而代化兄长又随太宗平定四方,致使开国一脉在军中势力颇大。故今上自继位起便扶持承平一脉,打压分化我等。"
“先前太子在时,见我等忠于太子,陛下虽见疑,却也乐见其成,如今太子事败,我等已成一处毒疮。"
“除之恐烂肌肤,不除则发作时又痛痒难耐,因此只有我等自去,方能使毒疮不治自愈。″
“至于后任者,能否使家族重现荣光,已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想当年荣宁二公起家时,不过是太祖军中的微末军官。″
“后所以能功封国公者,全凭一刀一枪,从尸山血海的沙场上拼来的。″
“今我等武勋后辈若不能自立自强,衰败下去也是理所应当的。自古以来,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更不必叹惋,儿孙自有儿孙福,凭他们去吧!"
贾敬听后道:“今日听叔父一席话,果使我茅塞顿开,如此便听叔父安排。″
"我自出家后,除了事关遗孤,其他事我一概不管,任凭他们折腾个好坏来!"
贾敬又将男婴抱来,让贾代善取个名,贾代善观之,婴儿还尚在熟睡之中。
因其身份贵重,便从贾家第四代取了王旁为例,起名叫做贾瑄。而故事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