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的药物,已经超出了年轻太医的认知。
他并不认同眼前这位姑娘的说法,可是他又没有太多的立场与资格多说什么。
如今的深宫,每个人都临深履薄,这个姑娘的来历,他有所耳闻。
他如今,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化做一句:“姑娘好生调养。”
红弦听了,微微一笑:“您只说该怎么做吧。”
刘太医低着头:“只是皮肉伤,一会儿我会送来一些药油,敷上便可止疼,只是姑娘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有些时候,依着普通人来看,伤处是已经好了,但还有暗疾,若做一些细微的动作,还是不行。所以敷药止疼之后的情况,我不敢尽保,只能等敷过之后,听姑娘您的回复。”
红弦听了,点了点头,道:“您说得是,我都知道了。小芸,劳烦你送送刘太医。”
小芸含笑道:“姑娘且歇一歇,容奴婢送刘太医过去,连取药。”
红弦只道一声:“也好。”
宫里的事,有宫里的办法,她还是少说话为上。
眼前的刘太医,看向自己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还是明确地说出让自己更注重伤愈之后,那些细小的差别。
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忽略这些。
或者,也有可能是在提醒自己,在完全伤愈之前,不要轻易替皇后疗伤。
自己当初替平阳王妃取出千机莲子,一半凭着的是一时血勇,无知者无畏,看到了便伸手了;另一半凭的是平阳王妃同自己母亲的交情,还有自己与师兄的交情,有这两样在,就算是出了差错,也不一定能要自己的命。
可是如今不一样,伤的是皇后,而且皇后的情况看上去比平阳王妃当初更为严重,而自己与皇后的交集并不多,倘若一招行错,天知道会有多少人的性命,填在里头。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给平阳王妃取千机莲子的手法,并没有什么特殊,只不过胆子大些,心细些,然后就伸手捏了出来。
偌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是胆大心细的太医,或者尚药局的宫女,甚至是说是针工局的绣娘,只要有胆量,也不是做不到。
然而,所有人都缄默了,他们所有人都沉默了。莫说没有人毛遂自荐,便是互相举荐同僚都没有。他们默契地沉默,默契地让皇后想起了自己这个曾经替平阳王妃取千机莲子的人。
他们所有人的默契,将她秦红弦架到了火上。
成了,她会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她会得到皇后的赏赐,很有可能,会让自己余生的路,走得更顺一些。
倘若不成,所有人都知道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一个陌生的太医,所能尽的最大的善意,不过就是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在完全好之前,不要出手,除此之外,他做不了更多的了。
想到此处,红弦对那位今日才初次见面的刘太医,心生好感。
一时小芸回来,带来一瓶药油,半蹲在红弦面前:“姑娘现在有什么要做的事儿么?要是没有,奴婢伺候您到床上歇下,再给您上药。”
红弦听了,微微笑道:“没什么要做的,怎么这样问?”
小芸含笑道:“一会儿弄了一手油,再想做什么就不方便了。”
红弦笑道:“躺床上上药,再把被子弄脏子。”
“被子脏了又是多大的事儿,再换一条也就是了,也值当姑娘当个事儿。”小芸笑盈盈地起身去铺被子。
红弦低着头:“我总不敢轻易把公主的东西弄脏了。”
小芸笑盈盈地道:“姑娘您说笑了,您回头解救了皇后娘娘,别说一床被子,您就是把她的遐福宫给拆了,公主也不会说个不字的。”
看着天真烂漫的小芸,红弦笑道:“等见了公主,我非向她说,你撺掇我要拆她的家呢。”
小芸扶着红弦,坐在了床上:“姑娘的脚也伤了,手也伤了,真是让人看了心疼,偏偏还有这要紧的差事儿等着您。唉,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能让您这么受罪。”
红弦在床上躺下,心念一动,小芸如今这样说,是不是可以引她去试一试呢。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为了让自己脱身,而让小芸去冒险,未免有些不好。况且更重要的是,如今自己让小芸冒险了,自己也不一定就能案例脱身。
小芸细细地给红弦的右腕抹了药油,又用纱布包好,然后便要伸手替红弦拿下左手腕上的珠串:“姑娘这个先撤下来吧。”
红弦伸出右手,蹩脚地将那珠串取下,回手塞在枕下。
小芸看出,这手串对红弦很重要,便也不执意要放妆台上。
替红弦把左手上好药包好,又去弄红弦的左脚脚踝。
一切都弄完了,小芸道:“刘太医说了,这个药若是对症,敷上两个时辰,您的伤处便不会疼了。若是不见好,或是有别的不适,您一定要告诉奴婢,奴婢好去告诉他。”
红弦点了点头:“你跟刘太医很熟么?”
小芸低着头,红着脸:“说不上熟不熟的,不过是奴婢这样的人,若是身上哪里不舒坦了,找他他倒还能帮着给瞧瞧。若找别人,多半是不行的了。”
红弦取笑道:“你是公主身边的红人,别的当差的人,怎么还有不奉承你的。难道还有人敢驳你么?”
小芸歪着头:“再红的人,也比不过宫规要紧。宫婢们有病,都是说症取药的。”
红弦听了,略一沉吟:“这么说来,刘太医他自己不是犯了宫规么?”
小芸低着头:“是啊,不然早在去年,他就升了副院判了。结果到现在……”
红弦取笑道:“那你没在公主面前替他美言两句么?”
小芸头垂得更低道:“公主又不管这些事儿。再说了,别说公主不管,就是公主管这个,也大不过宫规去。”
红弦嘴角微微上扬,不得不说,小芸所说的宫里这个氛围,除了宫婢不能求医,只能说症取药之外,她还是挺喜欢的。
“这屋里很热么,还是方才回来得及了,芸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呢?”红弦随口问道。
小芸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有么,奴婢并不觉得。姑娘您现在伤处觉得怎么样?”
“有些凉丝丝的。仿佛放在冰上了一样似的。”红弦也不多想,只向小芸回复着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小芸伸手,将红弦的双手还有左脚掖回被子里。
“这天终还不算够暖和,您腰上腿上冷么?要是冷的话,给您弄个汤婆子。”
红弦含笑道:“这都什么月份了,哪还用得上那个。”
“刘太医说了,您这个伤,一定要小心保暖。还有奴婢知道,您昨夜跑了这么一夜,难免不受寒,还是弄暖和些才好。”
说罢,也不等红弦说什么,便出去取汤婆子。
红弦看着小芸的背影,心里不由得一叹,这个小姑娘,初见到自己时,是带着敌意的,可是当她得了公主的令,却又能很快的投入到照顾自己的任务中。
这是一个很让人容易亲近的姑娘,也许正是因为如今,她才会得公主的看中。
轻轻地打个哈欠,红弦阖上了眼睛。
她心里知道醒来之后的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索性便什么也不想了。宫里的事情,不是她所能算计得了的。
如今,她只有等,至少在自己的这双手,完全好之前,她是安全的。
到了晚上,吃过了晚饭,刘太医又过来看了一回红弦。
嘱咐小芸给红弦换了药,也就走了。
之后的几天里,红弦几乎再无别事儿,每天无非就是吃饭、换药、睡觉。
每日捻动串珠的功课也已经蠲了大半儿。至于医书,乃至针线,更都是抛诸脑后了。
只是,这几日,皇后也好,公主也罢,她们都不曾召过红弦。
这一日,刘太医又来照例给红弦看伤。
得看完之后,红弦也不让小芸送刘太医回去。
只站起身来,望着刘太医道:“刘太医,咱们相识日久,看得出您是个心善的人,我能同您讨个主意么?”
刘太医讪讪地笑道:“姑娘有什么话请说,不过在下只是个医者,并非军师,您要的主意,在下不一定会有。”
红弦赧颜一笑:“刘太医您想哪去了,我如今在宫里,是为了有一天把手养好了,可以替皇后娘娘医治。可是这几天,皇后娘娘既没有召见于我,小芸姐姐这几天又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我想知道皇后娘娘现在的情况,就只有问您了。”
刘太医脸上挂着淡淡地微笑:“在下这几日,也不曾到皇后娘娘面前当差,恕在下不能在姑娘面前信口胡说。”
红弦听了,深吸一口气:“罢了,我都知道了。”
刘太医抬头望着红弦:“姑娘恕在下莽撞,您是一在打算替皇后娘娘医伤么?”
红弦低着头,叹了口气:“我这个手,如今还差着一点意思,实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皇后娘娘连日不曾召见,也确实让我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