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没有问那人什么,不过她知道在那人的眼中,中了疗愁霜的自己,已经没有参与调查千机莲子一事的能力了。
她踉踉跄跄地下山,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城。
到城门时,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不过再过盏茶时分,城门便该开了。
她没有张扬,没有吵闹,这一路走来,她也累了,靠着城墙的她需要借着这一刻钟的时间,略微休息一下。
谁知道进城之后,能不能尽快雇到车辆呢?
纵是能雇到车子,寻常的车辆,也到不了后宫附近。
红弦倚着城门,闭目养神。
“什么人在那边。”
听到不远处一声断喝,红弦睁开眼睛,不知道要不要应城。
拎着大刀的官差,走了过来。
那是真正有用的刀,不是往日守城门时,所用的旗枪。
看到官差手里的大刀,红弦知道,自己这次被掳走,京城里便已经戒严了。
红弦看了一眼为首的官差:“京师营偏将次女,秦氏。”
“你是秦二姑娘,那可太好了,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平安,全指着您呢?”为首的官差,向红弦赔着笑。又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小兵:“快去请秦大人过来。”
红弦含笑:“几位差官,倒与家父有些交情哩。”
为首的差人笑道:“秦小姐莫恼,我们原是秦大人属下差人,方才不识得小姐,多有得罪。”
红弦微微一笑:“你们哪有得罪我的地方,我昨夜被掳,如今还有要事儿,你们能给我备辆车么?”
那差人道:“等秦大人到了,该有的自然会有。”
一时,秦士清跟着年轻差人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看到红弦,秦士清没有惊喜,反倒板着脸,叱问一声。
红弦苦笑一声:“父亲大人,就在这儿说么?”
秦士清猛然想走,这一回是宫里传下的急务,不由得有些头疼,他转头吩咐着手下的差人:“备车,我先送她回去。”
差人道一声:“是。”便去备车。
秦士清拉着红弦,到一旁的角落:“弦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会儿车上说吧,三言两语说不清。”说罢,红弦又阖上了眼眸。
秦士清看着全不当一回事的女儿,微微顿足。
很快,差人将车备下,城门也到了开放的时候。
坐在马车上,红弦低声道:“爹,我能靠一靠你么?”
看着神情低迷的女儿,秦士清心生爱怜:“罢了,靠吧。你这丫头,人大心大,最能惹事。这一回,你打算怎么办呢?”
红弦闭着眼睛,靠在秦士清的肩头:“我不知道,宫里为什么召我,我也不知道,那贼人为什么掳我,我也不知道。”
“你跟我说不知道,到了宫里,人家问你,你还说不知道么?”秦士清有些焦急地道。
红弦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还能怎么样呢?”
秦士清叹了口气:“你真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么?你说出来,我在外面也好给你安排些。”
红弦苦笑一声:“还能安排什么呢?听天由命罢了。爹,我这一回进宫,吉凶未卜,我现在这一双手,觉得麻木非常,我不知道,那贼子是不是认为宫里传我是觉得我这双手有用,所以才对我动手。我不知道宫里如果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进宫,还能做什么。不过也好,说不定到时宫里觉得我没用了,便放过我了。”说到这里,红弦勉强一笑。
秦士清叹了口气:“但愿吧。你这双手,真的不要紧吧?”
红弦苦笑一声:“要紧不要紧,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该进宫进宫去,去了就听人家的安排。爹,如果我回不来了。我也不说让您帮我做什么。到那时,您最好就把我忘了。家里面,您多想想大姐,还有翠姨。”
秦士清拍了拍红弦的肩膀:“弦儿,她们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红弦苦笑地望着秦士清:“我倒想不操心,您若是有余暇回家一趟,自然就知道了。”
秦士清猛然发觉有些不对:“你同我说实话,家里到底怎么样了。”
红弦咬了咬牙:“我若说了,就成了我在您面前编排人了。您只问翠姨去。我呢,话不多说,翠姨现在肚子里怀的是您的孩子。您多少对她用用心,别让她太受委屈。”
秦士清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别说这些不要紧的事儿了。时间不多,想想自己到宫里要怎么应对吧。咱们这些姓秦的,如今还有说不清的事儿呢。”
红弦微微一笑:“您是说‘千机莲子’?”
秦士清“嗯”了一声。
“王妃之前一直疑心,千机莲子在皇后身上,可是查了半天,却没有查出来。实话对您说,我这一回,心里是真害怕。查不出来,也还罢了。万一真查出来了,这‘半部春秋定知情’那可是彻底地说不清了。”
秦士清抿了抿嘴角:“那现在怎么办呢?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心气,更不知道怎么应对。”
到此时,红弦反倒有一种豁出去地心态:“不知道怎么应对,就不应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之后是好是歹,全都认命。”
秦士清低下声音:“你不是认命的性子。”
红弦苦笑:“那又怎么样呢?远的不说,早一年前,您能想得到,咱们会牵扯到这里面,动不动就被宫里召见么?”
秦士清微微一笑:“想不到,别说一年前,就是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平阳王宫那边是怎么就那么看重你的。”
红弦笑道:“这个,您不用猜了,我同您交个底,我娘出阁前,跟平阳王妃是有些交情的。只是后来,她们二人嫁的人身份悬殊,她们也就有多年不曾相见了。”
秦士清听了,乍然欢喜:“如此好得很啊。唉,你等一等,咱们先往王宫讨个示下。”说着,便要掀开车帘。
红弦连忙伸手拉着秦士清的手臂:“爹,你疯了不曾。皇后急召,没有通过平阳王妃。咱们却先去给平阳王妃送信儿。您打算让皇后娘娘怎么想?”
听了红弦的话,秦士清霎时间身后尽是冷汗。
红弦苦笑一声:“爹,这大半年,我很得了平阳王宫的帮衬,可是,咱们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平阳宫虽称是共掌天下,到底是一臣,皇后有心绕过的事儿,咱们还……爹,您是衙门里当差多年,这一层您应该比我明白。”
秦士清拿衣袖擦着冷汗,只道:“是,是,你说得是,我一时糊涂了。”
红弦微微一笑,又将眼睛阖上了。
秦士清有心把红弦叫醒,却又觉得,大事之前,让她歇一歇也好。
一时,到了离宫门还有二里来地的地方,他们的车辆,不能再往前。
秦士清叫醒了红弦。
红弦抬起头来,朝秦士清微微一笑:“您陪我下去走两步吧。”
秦士清陪着红弦下了车,腰间的太平刀,给二人壮着胆量。
“什么人。”皇宫巡逻的侍卫看到秦士父女,叱问道。
秦士清上前回了话。
红弦则只是立在原地,她累了,多一步路也不想走的那种。
听明白了原委,那侍卫道一声:“你等着,便往里面回禀。”
不多时,侍卫回来,还有宫监抬来一顶青衣小轿。
“秦二姑娘,请吧。秦大人,您先回衙门里等着。”
红弦走到小轿旁边,转回头来,对秦士清道:“爹,我先去了,家里面大姐您多照顾些,她一直不似三妹能讨您欢喜,可终究没有什么错处。还有我屋里的那几个丫头,尤其那个珠儿,还有一直跟她要好的几个。我不在家的时候,您多少能有些爱屋及乌,照顾她们一点,别让她们受了委屈了。”
秦士清知道,红弦真正要让他记得照顾的是翠儿。
口内却是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回衙门,还有差事儿,家里的事儿,有你继母呢,她虽然病着,却也能撑得住,你放心。”
红弦坐在小轿里进了宫。
家里的事儿,能做的她已经都做了。
如今,她人已经进了皇宫,之后的事情,再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靠在轿子里,红弦依旧闭眼假寐。
待到落轿时,红弦已经到了坤元宫门前的甬路上。
陈姑姑上前,扶着红弦的手臂:“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看到虽然相识不久,却有几分熟悉的陈姑姑,红弦脸上含笑,眼中带泪:“让您老人家跟我一起受惊了。您老人家别怪。”
陈姑姑笑道:“不怪,怎么会怪,咱们走吧,皇后娘娘还等着你呢。”
跟着陈姑姑,进了坤元宫,又到了皇后的寝殿。
只看屋子里密密麻麻地跪了许多人。
红弦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是跪在了最后面。
陈姑姑上前,对躺在床上的皇后轻声道:“娘娘,秦二姑娘来了。”
皇后缓缓地睁开眼睛:“让她过来吧。”
跪在地上的人群,给红弦闪出一条路来。
红弦没有听到叫起,只得膝行上前。
看到红弦,皇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