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红弦的心里一紧,屋子里的那几个人,不管最后怎么样,都不至让她动心分毫,但她真的听不得孩子哭。
说起来,秦家的人口算是简单的,并没有太多的妻妾争风。之前那几年,家中只有夫人谭氏一人。不过近来,老爷秦士清才在暗中讨了翠儿,之后,又有了谭氏的表妹施碧云。
一妻两妾,在京中的官吏府宅里,算是简单已极。可是,秦家的规矩,实在是太懈怠了,这样的环境下,三人免不了各种的争斗。只是如今老爷不在家,想争也没得可争。
她们三人争成什么样,红弦并不关心。
她所关心的是已经出生的四小姐,还有翠儿肚子里的那个。
她们和她不一样,她也好、粉蝶也好,总算是出生在一个貌似正常的环境下。
可是她们两个不同,她们从记事起,看到的就是妻妾争风,看到的是没有管家之才的主母,不管事的父亲……
红弦想到这些,心情不免凝重起来。
不过却也无力深想,她眼下改变不了家中的现状,况且,过不了多久,她跟粉蝶,甚至于紫袖,都将离开这个家。如今,唯有待秦士清回来时,慢慢地陈明厉害。
想到此处,红弦略松了松心,自往回春医馆去了。
到了回春医馆,却看掌柜的应传义坐在堂上。
红弦含笑道:“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传义笑了笑:“回东家的话,昨儿一早就回来了。”说着话,一拍旁边自己的儿子应福的头:“还不给东家请安。”
应福朝红弦拱了拱手,憨笑道:“东家安好。”
红弦点了点头:“好,你这一趟回来,倒精神了,往后跟着你爹好好地干,再不许重蹈覆辙了。”
应福讪讪地笑了笑。
应传义道:“我家娘子,还在后面,东家,我领您过去。”
红弦只道:“你不在时,我常过来,我自己过去,不用你领。你还在这里看着生意。”
应传义赔笑道:“让小福子在这里盯一会儿,不妨事儿。”
红弦看出应传义有话要对自己说,便也不再坚持。
红弦跟着应传义到了后院,正在洗衣裳的王氏,抬起头来,擦了擦手:“东家,您过来了。”
红弦上前,与王氏道:“过来瞧瞧。”
王氏将红弦引到屋里,便去茶。
应传义在下手侍立:“东家,我家娘子昨儿同我说了您这身上的症状,她总怕自己医道不够,想让我给您瞧瞧。您看……”
红弦含笑道:“先吃着你夫人的药吧。等不见好,再请您出山。”
应传义干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忌讳这些。您放心,我也会一些悬丝诊脉。”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您误会了,我若忌讳那些,也不敢一个人在外面这么闯呢。只是如今尊夫人的药还没吃完,若此时换您来,怕是尊夫人有些着恼。”
正说着,王氏捧茶过来:“东家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恼的呢?我那点医道,原不比拙夫,他不在家时,我也是没别的法子,只能勉力支撑。如今,他既然在了,原该让他给您看看的。”
红弦见他夫妻二人都是一样的说法,便也不再相持,轻轻地将腕子,打在了桌旁的脉枕之上。
王氏上前,将一方丝帕覆盖在红弦的腕上,应传义方搭上三指。
应传义沉吟许久,方道:“东家这是心力交瘁的症状,她说的心脉耗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的药,未免有些急进了,东家您想,自打吃了她的药,是不是更为劳累。”
红弦当着王氏的面,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除了近来有些累,吃了她的药之后,心里倒是舒服的。”
应传义解释道:“方子,我也看过了,要说,她的治法,倒也不算错,只是太过急进。您现在的身子,早已经虚不禁补,倘再用这么强的药力,怕您撑不了多久了。”说着,将头低下了。
红弦面上含笑道:“早听人说,行医之人,遇到病重之人,都不敢明说的。您怎么倒……”
应传义道:“您不是那寻常人,寻常事儿也吓不倒您,与其遮掩,倒不如让您知道。咱们才好慢慢调理。”
红弦笑道:“亏得我胆子大,我若是胆小,这两句话,就把我给吓倒下了。”
应传义道:“她给您配的方子,您倒也不用动,自今儿起,把那药丸一个分做十个,药粉也是一样,然后,每日只吃上一个就够了。”
红弦听了,点了点头:“阖着我之前这是药吃多了。”
应传义道:“也可以这么说。”
红弦皱着眉头:“一开始,我让尊夫人摸脉,原是那几日有些劳累。依您如今的意思,她的药也对,只是过了量了,那为什么我这些,还是会累呢?按说,不应该啊。”
应传义含笑道:“这个,若是细说,怕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粗略来说,您见过那饿得要死的人么?”
红弦听了,摇了摇头。
王氏轻嗔道:“同东家说这些做什么?”
应传义看了一眼王氏:“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当东家是你呢?”
王氏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应传义继续道:“那饿得太过的人,倘若直接便给他鱼肉吃,那他当时便难有幸理。唯有先喂一些水,润一润喉咙,然后再喂一点米汤,渐渐地弄点稀粥、烂面……一点点滋养起来,才能给那些油腻之物。”
红弦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我倒有些明白了。只是心里,还有些恍惚……”说着,拿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应传义又道:“您这病症,也是一样,心力虚弱至极,进补太过,虽不至于像那饿殍饮食油腥,却也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消化那些药物。”
红弦听了,微微皱眉:“也正因为这样,刚喝下药时,药力抵达心脉的还不多,所以,还感觉身心舒泰,待药力多了,承受不住了,所以就开始感到更加的劳累,是不是这样?”
应传义道一声:“是。”
红弦看了一眼身旁面带惧色的王氏:“您不要害怕,我没有怪您。您当时,也没有给我看错。”
王氏是低着头:“您虽这样说,我,我实在是愧不敢当,您待我们夫妇大恩,倘若因为我医道浅薄,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红弦劝道:“您不要这么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么?到现在还能跑能跳的。”
王氏抿了抿嘴唇:“东家大恩……”
红弦拦道:“总说这个,可就没意思呢,往后,我还等着您二位多帮我呢。”说罢,拉着王氏的手:“呀,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正说着话,只看应福面带惊慌地冲了进来:“爹、娘,不好了。”
“怎么回事儿?”应传义冷着声音问道。
红弦拉着王氏有些颤抖的手,感觉愈发冷了。
应福道:“他们……他们又来……”
应传义有些没好气地道:“他们是谁?”
应福面露难然:“爹,你救救我,他们……他们要砍我一只手。”
红弦听了,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应福之前欠了赌债的债主又来了。
王氏轻唤应传义:“孩子他爹。”
红弦断然一喝:“住口,你们两口子手里还有多少现钱我知道,填得了填不了他那无底洞,你们自己掂量着办。眼下我还没看账,不过医馆里还有多少,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拿医馆的钱,给他填了这个窟窿,可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王氏皱着眉头,轻唤一声:“东家。”
红弦将王氏拉得更紧,让她那冰冷颤抖的手,不珊颤抖。
应传义焦头烂额地朝自己儿子叱喝一声,道:“之前不是都给他们还清了么?怎么又有了债主。这一回,到底欠了多少?”
应福听着父亲的话,觉得有戏,连道:“五、五百两,爹,这回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变来的借条,我真的没有。”
红弦深吸一口气:“既然不知道,那便也容易得很,直接京师府打这个讹诈的官司。”
应福听了,惊慌地朝红弦道:“东家,他们,他们管事的,跟衙门里的当班的班头是盟兄弟,这官司打不得啊……”
红弦冷笑一声:“那不不是和京府尹是盟兄弟么?你怕什么来着。好应福,你要还是个人,就去打这官司,把那些讹诈你的人送进大牢,别在这儿哭哭啼啼地给自己的爹娘添是赌。”
“可是”应福懦懦地望着红弦。
红弦冷笑一声:“大不了不过就是告不下来,落一个诬告的罪名嘛,也不过是当堂打八十板子,逐下堂去。你家开药铺的,棒创药总是有的。应福,你倒是想想,你这些年所做所为,给二老添的麻烦,你该不该受这些。”
应福听了,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便要走。
应传义急得直跺脚,王氏没有被红弦拉着的手在抹泪。
可是应福还没有走出屋,便转回来:“可是,我现在出去,他们直接就要剁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