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对我说，她那媳妇，不像她当初，她当初，总还盼着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又有儿子在身边。可她媳妇不同，丈夫儿子都没了，再守着也没什么用。便索性给添了些妆，要了笔聘礼，让媳妇改嫁了。”
粉蝶微微凝眉，不发一言。在她看来，这样买来的婚姻，根本不能算什么婚姻。便是买人的一方，没有死去，那被卖的离开，也不应该受到指责。可是她的想法，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
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的眼中，似着馄饨摊子的老板娘一般，能像嫁女儿一般的让买来的儿媳另嫁，已经是顶慈善的人了。纵是将聘礼留下，也不算什么。
转念一想，她们这些闺阁小姐，又比那买来的媳妇强到多少？
红弦还好点，手里有当初周氏夫人给留下的嫁妆，有那些嫁妆在，到哪里也不会太过狼狈。
可是她呢，别说她，哪怕是紫袖，家里都给不了什么嫁妆，她们的婚姻，比那被买来的媳妇，又有什么差别。
所谓父母之命，不过是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卖了罢了。
同样是卖，被自己的父母卖了，难倒就比人牙子卖了更舒坦些么？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不平等的婚姻，才让这个世道的女子，将所有的不满愤懑，化做了内宅的阴私。她们互相消耗着，为着没来由的东西，争斗着。
若有一点机会，能够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男子，她们愿意倾尽一生。
而眼前的红弦，便是如此，当她有了师兄，她思维的重心，早就从秦家转到了平阳王宫。
红弦自是不知道粉蝶心里的波澜壮阔，只当粉蝶还在为那馄饨摊子的老板娘而忧伤，便随口说道：“说起来，她这一生，是朝廷……”说到这里，红弦不敢再说下去。
大街之上，随口指摘朝廷的不是，这样的话，若被哪位巡街的兵丁的听到，她这明簪郡主的伴读，也不一定能顶得住。
红弦不敢说下去的话，粉蝶又何尝听不懂。她反手拉着红弦：“说好了，要去找馨萝姐姐玩儿，不快些走，在大街上闲逛什么呢？”
红弦笑道：“早起让你出来，你不肯出来，这会儿倒是着急。”
粉蝶嘻笑一声：“你总爱找后账，真是的。”
姐妹二人，并着肩手拉着手，便往李大将军府去。
府上的门子，认得姐妹二人，干脆利落地去回了里面。
不多时，自有丫鬟来接姐妹二人。
到了馨萝屋里，只看馨萝坐在绣架前，正绣着一幅并蒂莲花。
红弦看了，笑道：“姐姐好针线。怎么想起绣这个了。”
馨萝将针在发髻上略擦了擦，然后往线包上一插，转过头来，对红弦道：“还不该绣这个么？等到夏天，也该用上了。”
粉蝶有些看不太懂：“这个有什么讲头么？”
红弦有些促狭地笑道：“馨萝姐姐在绣盖头，急着嫁人呢。”
馨萝转回手就要往红弦的腮上拧：“我把你个贫嘴聒舌的。”
粉蝶往后挪了一步，给二人挪开地方。
红弦一边后退，一边笑道：“难道不是么？打我遇到姐姐，什么时候看到过姐姐一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做针线。”
粉蝶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来：“我不信，你们姐妹便没绣过么？”
红弦笑道：“我们姐妹，这八字没一撇的，绣也是白绣。”
馨萝听了，收敛了笑意：“我前儿听人说，你们姐妹进宫里去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么？”
红弦叹了口气：“消息是有，不过说不上是好是坏。到秋天时，我们姐妹都要跟着进宫选秀。”
馨萝略点了点头：“也好，这半年你总不用太过担心了。”
红弦苦笑一声：“姐姐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馨萝望了红弦一眼：“难道我说得不是么？若说粉蝶，她还有些担忧，可是你呢？除非这半年，有人把我那二表哥抢走，不然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看上了你，我那舅母也离不开你，宫里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红弦听了，沉吟不语。
粉蝶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地道：“怕就怕，这半看，二殿下让人抢走了。当着馨萝姐姐的面，我说话也不忌讳，宫里的意思，怕就是给寒氐那对兄妹留个机会，才不趁现在，给二殿下还有红弦指婚呢。”
红弦红着脸，看了一眼粉蝶：“你说什么呢？”
馨萝笑劝道：“你倒也别嗔她，她说得倒是有理，你自己琢磨琢磨。”
红弦依旧红着脸：“说我没什么可担忧的也是你，让我琢磨的也是你，真是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馨萝笑道：“你是一天不捉别人的话把都不行。这刻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呢？”
红弦笑而不语地望着馨萝。
粉蝶在一旁一边看着馨萝的绣架，一边道：“姐姐你要有本事让她不再这么着，那你便是咱们闺阁队里的英雄。”
红弦上前，轻抓住粉蝶的发辫：“你少挑事。”说罢，转过头来，又看馨萝：“姐姐，你这莲花旁边，怎么还单放着一只蝴蝶呢？”说着话，手里还指着绣布上莲边旁边用纸粘上的一只小小的蝴蝶。
馨萝微微凝眉：“就不知道，另一只蝴蝶要绣在哪一处呢？琢磨了几处，怎么也不好。”
红弦笑道：“我家姐姐画功不错，要么让她给姐姐画一只。”
粉蝶听了，白了一眼红弦，转头对馨萝道：“别听她瞎说。”
馨萝却道：“瞎说不瞎说的，你的画功我是看过的。不如你就试试。”
粉蝶皱着眉头，走到馨萝的书桌上：“好端端地，怎么倒把我当壮丁捉了呢？我可先说好了，画坏了，可不许怪我。”说着，提起笔来，在纸上画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我说了，我的画功不怎么样，你们还逼着我，真是的。”
红弦、馨萝凑了过来，看到那只小小的蝴蝶，只觉得用墨有些过重，但线条还算流畅，两边翅膀的位置，倒是十分得宜。
馨萝笑道：“就这个吧，你们过来帮我瞧瞧，要按排在哪里。”
说着，拿着那张纸，在绣布上比来比去。
红弦转过头来，望碰上粉蝶：“你想摆在哪里？”
粉蝶却是不动，只道：“我不去，画是我画的，摆在哪里该你给出主意了。”
红弦走到馨萝旁边：“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馨萝转头，看着红弦道：“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可客套的，你说就是了。”
红弦笑道：“又有成双的游鱼，又有并蒂莲花，又有鸳鸯，倒并不十分须要这蝴蝶了。再多了，难免有些嘈杂。”
馨萝叹了口气：“你说得有理，我倒有些舍不得。”
红弦笑道：“那却也无妨，头上的盖头是不能再添了，可是手里的帕子，却是可以绣上这一对儿蝴蝶的。不如这样，我将这对儿蝶儿拿走，给姐姐绣上一方帕子。”
馨萝笑道：“我却是不敢麻烦你，你整日里够忙乎的了。”
红弦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粉蝶笑道：“馨萝姐姐这么着，我可不依，怎么能让我画，倒不能让她绣了。”
馨萝笑道：“姐妹争风，倒争到我这里来了。”
粉蝶嘟囔着道：“难道我说得不是么？”
馨萝笑盈盈地劝道：“你画一只，能用多久，让她绣，就她整天不差家的劲儿，等将来我娶儿媳妇的时候，她都不一定能绣出来。”
红弦红着脸：“哪有姐姐说得这样夸张。”
正说着话，只看馨萝的丫头，妙锦疾疾地进来：“小姐，老爷过来了。”
馨萝转过头来，对粉蝶姐妹道：“你们别怕。”
话音刚落，只看一个威武雄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馨萝，你做什么呢？”
馨萝上前，扶着父亲的胳膊，让父亲坐了下来：“爹，早起我这里刺绣呢，秦家姐妹过来找我玩儿呢。”说着转身一指二人：“这位是秦家的长姐，叫粉蝶，那位是秦家的二姐，叫红弦。”
红弦拉着粉蝶，上前对李将军行了一礼：“将军大人安好，常听馨萝姐姐提起您的。”
将军李正行，一边喝着女儿馨萝奉上来的茶，一边道：“你是秦家的丫头，倒常听萝儿说到过你。你不在王宫伺候，过来做什么呢？”
红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道：“王妃千岁疼我，让我这两天在家歇着。”
将军李正行正色道：“既然叫你在家歇着，又出来做什么？”
馨萝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特意过来给自己的朋友甩脸子，有些委屈地轻唤一声：“爹。”
李正行不忍看馨萝难过，脸上勉强笑道：“我过来时，也没想到她们过来。既然这样，你们姐妹先玩儿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红弦看在眼里，大着胆子道：“大人既然找馨萝姐姐有事儿，那我们姐妹就先告退了。”
说着，拉着粉蝶朝李正行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